第六十三章 歼灭

流华录 清韵公子 4907 字 3个月前

脚下镶着防滑铜钉的厚重革靴,带着一路奔波的千钧之力,“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三声脆响,竟将铺在帅帐前用于防潮的三块尺许见方的厚重陶砖踏得粉碎!碎块下露出的夯土地面,清晰地印着靴底铜钉深达半寸的凹痕,如同盖下的印章。

骑士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旅特有的铿锵。他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支密封的竹筒,双手高举过顶。竹筒表面裹着坚硬的封泥,朱砂的鲜红色泽在斜阳下宛如初凝的鲜血。

筒身之上,一道深深的十字刀痕清晰可见——那是月前在鸿门亭,皇甫嵩与曹操对饮立誓,以佩刀在彼此信物上刻下的盟约印记。此刻,这道印记正映着中军帐内透出的昏黄灯火,也映着东北方向天际骤然腾起的、不祥的昏黄烟柱。那烟尘起自东北方的连绵丘陵,初时混混沌沌,如同夏日午后常见的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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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转瞬之间,那昏黄便以惊人的速度弥漫、膨胀,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烟尘之中,伴随着低沉如闷雷滚动、又似大地呻吟的隆隆声响,无数攒动的巨大黑影逐渐显露出轮廓。是牛!数以万计的犍牛!健壮的身躯覆盖着黄褐色或黑色的短毛,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每一头牛的锐利犄角上,都紧紧缠绕着醒目的黄色布条——太平道的标志。更令人心悸的是,每头牛的尾巴末端,都牢牢捆绑着一束浸透了油脂的干燥麻秸,此刻尚未点燃,却散发着浓重的油腥味。而最为奇特的,是它们的脊背上并非驮着战士,而是用坚韧的麻绳牢牢固定着一架架粗糙却实用的竹制梯子!这些由山林毛竹捆扎而成的长梯,在牛背上参差林立,随着牛群的移动而微微起伏,远远望去,竟似一片在烟尘中缓缓推进、发出低沉呜咽的移动森林!

牛群踏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将午后的阳光都滤成了昏黄惨淡的颜色,沉闷如雷的蹄声汇聚成一股撼动大地的声浪,一波波冲击着汉军营垒的壁垒,也冲击着每一个守军士卒的心脏。在这片由犍牛和竹梯构成的、缓慢而沉重移动的“森林”后方,一面巨大的玄黑色旗帜缓缓升起,在昏黄的烟尘中倔强地展开。

旗面中央,用浓烈的白垩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张”字——正是张曼成的大纛!那旗杆本身也透着令人不安的讯息,并非笔直的松木,而是由多根粗大弯曲、带着明显斧凿刀削痕迹的椽木(房屋梁柱用材)紧紧捆扎而成,顶端甚至还能看到残留的半截榫卯结构。这分明是取自被攻破焚毁的汉家官寺!旗帜升到顶端,在弥漫的烟尘中猎猎招展,像一只巨大的、不祥的玄鸟在俯瞰战场。

地平线上,烟尘最浓重处,浮出上百个奇特的庞然大物。

初看轮廓,依稀是乡间常见的播种耧车(一种汉代农具,用于开沟播种),然而细看之下,令人倒吸冷气。原本用于牵引牲畜的车辕被加粗加固,前端更是被残忍地削尖,套上了沉重的铁矛头,长达丈余,寒光闪闪,直指前方,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简陋的车厢两侧和前方,蒙上了厚厚的、未经鞣制的生牛皮,坚韧粗糙,显然是用来抵御箭矢。

更令人心惊的是,每辆这种被改造成攻城器械的“地公车”后面,都影影绰绰跟随着数十名头裹黄巾的精壮汉子。他们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肌肉块块隆起如同铁铸,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毕露,正奋力拖拽着儿臂般粗的麻绳。绳索绷得笔直,深深勒进他们厚实的肩肉里,另一端连接在那些恐怖的“地公车”上。

他们沉默地低着头,身体前倾成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角度,每一次奋力蹬踏都带起大蓬尘土,口中发出低沉而整齐的“嗬!嗬!”声,如同拉动山岳的号子,推动着这些由农具改造的战争怪物,一步步碾过龟裂的大地

那烟尘起于丘陵,初如夏日沙暴,顷刻间便弥漫了小半个天空!低沉闷雷滚动,似大地呻吟。烟尘中,无数攒动的巨大黑影显形——竟是数以万计的犍牛!黄褐、黑色的短毛在尘土中隐现,锐利犄角尽缠黄巾布条。

更骇人的是牛尾末端,皆牢牢捆缚着浸透油脂的干麻秸!而牛脊背上,竟用粗麻绳固定着一架架粗糙却实用的竹制长梯!万牛负梯,在烟尘中缓缓推进,如同一片呜咽移动的死亡森林!沉闷如雷的蹄声汇聚成撼动大地的声浪,冲击着营垒,也冲击着每个守卒的心脏。

牛阵后方,一面玄黑大纛缓缓升起,白垩勾勒的巨大“张”字在昏黄中倔强展开——人公将军张曼成!那旗杆竟由多根带着斧凿痕迹的官寺椽木捆扎而成,残留的榫卯如未愈的伤口。

地平线烟尘最浓处,浮出上百奇物。细看竟是乡间耧车,却已被魔改得面目全非!车辕加粗加固,前端套上丈余铁矛,寒光闪闪如巨兽獠牙!车厢蒙着厚重生牛皮。每辆车后,数十名头裹黄巾、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筋肉虬结如铁铸,脖颈青筋暴起,正奋力拖拽儿臂粗的麻绳,身体前倾几乎与地平,口中发出低沉整齐的“嗬!嗬!”号子,推动这些“地公车”碾过龟裂大地。汗水如溪滚落,砸入尘土无踪。

望楼戍卒脚下地板突传持续震颤!“地……地下!”惊呼变调。营外三百步,龟裂黄土猛然翻卷!数十具深埋的腐朽木棺破土而出!“轰隆!”棺盖掀飞,一个个身影僵硬爬出。面色蜡黄,眼珠浑浊如蒙白翳,行动僵硬诡异。每人背上,皆负一口湿泥封口的粗陶大瓮——刺鼻火油味随风飘来!这些被药酒麻痹的“黄巾力士”,踉跄扑向壕沟。

“放狼烟!”望楼士卒嘶吼未绝,东南芦苇荡,千具披着汉军皮甲的草人骤然立起!草腹鼓胀处,“嗡”地一声,黑压压毒蜂狂涌而出!在奇异飘忽的哨音引导下,蜂群竟在空中扭曲聚合成四个巨大篆字——苍!天!已!死!遮天蔽日的邪异谶语,悬停战场上空。

小主,

暮色彻底吞噬残阳。无边黑暗泼下刹那,黄巾阵线上,数万支松明火把轰然点亮!火海映红半边天。阵前三百面蒙着鼍龙皮的巨鼓推出,赤裸上身的鼓手浑身涂满惨白垩粉,如九幽鬼卒。巨鼓槌高高扬起,带着千钧之力砸落!

“咚——!!!”

第一声如盘古开天,有形声浪撕裂空气,狠狠撞在营垒壁垒!望楼木梁簌簌,士卒耳中嗡鸣,心似被巨手攥住!

“咚!咚!咚——!!!”三百巨鼓齐鸣!灭世雷暴席卷战场,大地颤抖,空气沸腾!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催动着毁灭。

“呜——呜——呜——!”凄厉不似人声的骨哨(传以战死者胫骨制成)在鼓隙中尖啸,刺入骨髓!

哨音未绝,前方敢死士卒长矛狠狠刺入火牛后臀!

“哞——!!!”痛苦的牛吼汇成狂潮!尾部麻秸轰然点燃,化作疯狂甩动的火蛇!三万头燃烧的火牛,如同三万颗地狱火流星,在雷鼓骨哨中,挺着烈焰缠绕的黄巾犄角,排山倒海,冲向汉营!火光烟尘交织,形成吞噬一切的死亡风暴!

紧随火海的“地公车”猛然停下!车厢顶蒙皮掀开,露出杠杆抛石机!黄巾力士齐声怒吼,奋力压下杠杆!

“呼——呼——呼——!”上百颗裹满粘稠火油、熊熊燃烧的硕大草球,如陨星般撕裂夜空,带着死亡长啸与焦糊恶臭,划出刺眼火线,砸向汉军营垒!灼热气浪,扑面而来!

中军大帐,烛火跳跃。帐外灭世之声似被一层无形屏障隔绝。皇甫嵩端坐虎皮帅案后,身形如古松磐石。他宽厚布满老茧的手掌拿起那支带十字刀痕的竹筒,指腹摩挲过粗糙封泥与冰冷刻痕,稳定地捏碎封泥,抽出素帛。

“曹孟德擅离防区,驰援邺城…魏郡危如累卵…”他低语,声音沉静如深潭,听不出喜怒。

目光掠过帐外东北方映红天际的火光,又落回案上另一角素帛——那是三日前巨鹿老农冒死送来的,一把尚带墒情的青麦穗,压在竹简下。

“传令。”声音不高,却似金铁交鸣,“中军牙旗,后撤三里。”

中军大纛移动了。丈八旗杆底部的青铜钲座在夯土上拖出浅沟,细微的位移,却如巨石投入黄巾军心湖!

丘陵之巅,张曼成手持九节杖顶端铜铃震碎晨露,杖身镶嵌的北斗七星流转寒光。他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狂热:“汉军气衰!天助黄天!”身后那片火牛焦土与硝烟弥漫的死亡地带,竟有无数身影蠕动爬起。幸存的黄巾士卒用豁口的镰刀割下烧焦的麦穗,混杂着泥土塞入口中,喉结滚动,是生存最原始的吞咽。“冲过去!与北麓兄弟会师,碾碎官军!”

汉军后撤,阵列却齐整如移动铁壁。重步兵的钩镶盾始终朝外,盾面被火油熏得焦黑,缝隙插满折断的竹箭。撤退路线蜿蜒穿过一片低洼麦田。未及收割的金黄麦秆被无数军靴踩进泥泞,饱满麦粒混着血痂、泥浆,在脚下碾成深褐的糊状。

张曼成令旗挥动。残存的犍牛与“地公车”被驱赶向前。车轮碾过尚有余温的焦黑牛尸,发出令人牙酸的骨碎声。车后拉拽的黄巾力士,麻绳深陷肩肉,汗水冲开脸上垩粉,露出底下长期饥饿的菜色肌肤。

日上三竿,北面地平线,赤色烟尘冲天而起!一面残破的“兖”字大旗率先刺破苍穹,随后是如林耸立的竹矛——矛尖浸血赤布远望如燃烧原野。兖州大将韩忠,跨赤骝马踏过溪涧,马鞍旁铜锣沾着水珠,折射出身后三万“大军”:衣衫褴褛,草鞋赤足,武器多是钉耙柴刀,唯有一双双眼睛燃烧着狂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