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食瓮公

佛山石湾的窑场,自古就是烟火不绝、陶器林立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窑口散落在山坡上,像一个个蹲伏的巨兽,日夜不停地吞吐着浓烟与火焰。

众多窑场中,要数李老窑最为出名。这李老窑传了三代,如今的窑主名叫李土生,四十多岁,黑红脸膛,粗壮胳膊,一看就是常年跟泥土和窑火打交道的汉子。他经营的窑场除了烧制日常用的盆盆罐罐,还擅长制作精美的人物陶塑,在岭南一带颇有名气。

窑场东南角,放着一个两人合抱大小的巨型陶瓮。这瓮比李土生年纪还大,是他爷爷年轻时亲手所制,专门用来装烧制前的陶坯。几十年下来,这瓮不知装载过多少陶器,表面早已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窑釉,在阳光下泛着暗沉沉的光泽。

老窑工们常说,这瓮有了灵性。它吸收了几代陶工的汗水、泥土的精华和窑火的炽烈,早已不是凡物。新来的学徒只当是玩笑,直到那年夏天,一连串的怪事开始发生。

这夜,学徒阿明被尿憋醒,迷迷糊糊起身去茅房。回来时,他忽然听见窑场那头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他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望去,不禁愣住了。

那个从不移动的老陶瓮,此刻正在窑场空地上缓缓滚动!它时而停下,凑近那些白天被判定为次品、准备砸碎重烧的破陶器旁,瓮口微微倾斜,像是低头嗅闻。接着,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它滚到一个开裂的花瓶旁时,瓮身轻轻一震,那破花瓶竟化作一道流光,被吸入了瓮中!

阿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回工棚,摇醒了熟睡的师兄们。

“胡说八道!”大师兄翻了个身,“定是你睡迷糊了。”

“真的!我亲眼所见!”阿明急得直跺脚。

几日后,又有一个学徒说看见老陶瓮在月夜下滚动。李土生起初不信,直到他发现自己特意放在墙角、准备研究为何烧裂的一只大缸碎片,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定是野猫野狗叼走了。”李土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起鼓来。

这晚,李土生决定一探究竟。他提前藏身在窑场旁的工具房里,透过门缝紧盯院中的老陶瓮。

月上中天,窑场一片寂静。突然,那老陶瓮轻轻颤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接着,它缓缓立起,瓮底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红光,像是有一团火在下面托着它。它开始滚动,不快不慢,绕过一堆堆陶土和半成品,径直朝西边角落滚去——那里堆着今天刚挑出来的次品:几个歪嘴壶、数只裂底碗。

老陶瓮在次品堆前停下,瓮口朝下,离地三寸悬空旋转。那些破陶器纷纷化作细碎的光点,被吸入瓮中。每吸入一些,老陶瓮表面的光泽就亮堂几分,那些原本细小的裂纹似乎也在慢慢愈合。

李土生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叫出声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睁睁看着老陶瓮“吃”完次品,又缓缓滚回原处,轻轻落下,恢复成那个看似普通的老瓮。

第二天一早,李土生召集了窑场里所有的老师傅,把昨夜所见说了一遍。

“妖怪!这是成精了!”一个老师傅脸色发白,“得赶紧请道士来收服!”

“胡说八道!”年近七十的老窑工福伯喝道,“我在窑场干了五十年,从爷爷那辈就听说,器物用久了,沾了人气和窑火精华,会有灵性。这老瓮在咱窑场待了几十年,装载过无数陶坯,吸收过万千精华,如今生出意识,这是天大的吉兆啊!”

李土生犹豫不决:“可它半夜出来偷吃次品...”

“吃次品怎么了?”福伯眼睛一瞪,“它吃的是咱要扔的破玩意儿,又不碍事。我瞧它这是在自我修复呢!你们没发现吗?这老瓮最近表面的裂纹少了许多,光泽也亮堂了。”

众人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李土生思忖良久,最后拍板:“既然如此,咱们就顺其自然。不过今夜我再去看看,若它真的只吃次品,不碰好货,那就不是祸害。”

当晚,李土生特意在老陶瓮前放了一堆次品,旁边又放了几个上等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