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她跪在床前守着父亲的尸首,听着外头风大雨急。突然想起隔壁张婶说她克父,想起米行账房先生总盯着她的胸脯笑,想起王屠户的儿子上次摸她手时被她甩了一巴掌......这些念头像毒蛇似的钻进脑子里,伞面就渗出了雨。她慌忙把伞扣上,可那些雨水已经渗进竹骨,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姑娘要是不信,不妨撑开伞试试。"老妇人的声音飘过来,"你心里藏着事,这伞啊,比衙门的公差还灵。"
阿浣咬着嘴唇撑开伞。刹那间,四周的雨声突然消失了。茶棚的瓦当不再滴水,青石板上的水洼静止成镜,连老妇人鬓角的白发都凝在半空,像落了一层霜。伞下的方寸之地干爽温暖,可伞面却开始疯狂渗水。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淌,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潭,潭水里竟浮起一幅幅画面:
——她举着伞冲进雨幕,背后传来公差的喊叫声;
——她蹲在柴房里数银子,十两银子码得整整齐齐;
——她站在米行后巷,把银子塞进浑身湿透的姑娘手里;
——她跪在父亲床前,听他说"浣儿,伞要心净";
——她想起七岁那年,自己偷摘了邻居家的枣子,父亲罚她跪了半夜,却把枣子核埋在院角,说"错了要认,改了就好";
——她想起昨天清晨,那个被沉塘的姑娘的弟弟跪在她面前,额头磕得青肿,说"姐姐,他们说你拿了米行的钱,我娘要报官";
最后浮出的画面,是她自己站在县衙大堂上,公差举着锁链,而她手里紧紧攥着这把伞,嘴上说着"我没偷",可心里明明知道,那十两银子早被她塞进了姑娘的枕头底下。
"哗啦"一声,伞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阿浣惊得松手,伞"啪"地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她这才发现,伞面上的云纹不知何时变成了泪痕,每道水痕里都浸着她这半辈子的愧疚、恐惧和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