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怒火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瞬间,一道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刺破了大殿的压抑,落在了赵琰身上。
赵琰的目光猛地寻去。
在文官队列的最前方,站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他身着一品仙鹤补子绯袍,腰束玉带,身形清癯,站姿挺拔如松。与周围那些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官员不同,他微微抬着头,目光越过丹陛,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龙椅上的赵琰。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对刘瑾跋扈的愤怒,没有对皇帝处境的同情,也没有丝毫身为臣子的惶恐。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器物,或者说,在观察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古井无波,深不可测。
内阁首辅,张廷玉。
当赵琰的目光与那双古井般的眼睛接触时,一股寒意瞬间盖过了怒火,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和洞悉一切的冷漠。仿佛他早已看穿了这龙椅上坐着的,不过是一个空有皇帝名号的、虚弱无力的傀儡。他甚至没有像刘瑾那样表现出逼迫的姿态,只是那份彻底的漠然,比刘瑾的跋扈更让赵琰感到一种彻骨的绝望和孤立。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赵琰那点刚刚燃起的、属于现代人的愤怒和尊严,如同暴露在寒流中的微弱火苗,摇摇欲坠,几近熄灭。张廷玉的存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更冷酷的事实:在这座看似金碧辉煌的权力囚笼里,他不仅是刘瑾的囚徒,更是整个庞大而腐朽的文官集团、是整个制度、是整个时代无形的囚徒。孤立无援,四面皆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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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咳咳…”赵琰张开嘴,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最虚弱的反驳。但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只挤出几声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咳嗽。肺叶火烧火燎地痛,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根名为“皇权”的、已然崩断的弦。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明黄色的龙袍前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捂住嘴,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微微抬起一点,便颓然落下,徒劳地搭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
他这副狼狈虚弱的模样,清晰地落在丹陛之下每一个人的眼中。
刘瑾细长的眼睛里,那抹冰冷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些,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弯起一丝弧度。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愉悦,一种看着猎物在陷阱里徒劳挣扎的满足感。他微微侧身,面向张廷玉的方向,姿态依旧带着一丝虚伪的恭敬,但语调中的掌控意味却更加明显:“张阁老,您看?陛下龙体如此,实难理政。豫州赈灾、北疆军务,皆是燃眉之急,片刻拖延不得。依老奴浅见,不若由内阁先行票拟,司礼监批红,尽快发下执行,以免贻误国事,酿成大祸。待陛下龙体康泰,再行禀报,如何?”他轻描淡写地将“票拟”与“批红”的权力揽入怀中,仿佛这不过是天经地义之事。
张廷玉的目光终于从赵琰身上移开,缓缓转向刘瑾。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回应:“嗯。”
这一声“嗯”,轻飘飘的,却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赵琰的心口,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彻底抽空。首辅的默许,便是整个文官集团的背书。刘瑾的跋扈,在张廷玉这看似无意的点头中,获得了合法的外衣和程序的认可。皇权?在这一刻,彻底沦为朝堂之上一个被架空的符号,一个供人嘲弄的可怜摆设。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赵琰。眼前富丽堂皇的乾元殿景象开始旋转、扭曲、模糊,那些低垂的头颅、刘瑾白胖的脸、张廷玉冷漠的眼……都化作光怪陆离的色块。肺腑间的剧痛骤然加剧,像是有无数钢针在同时攒刺。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涌上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