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封 布染光阴色

那天,我在画室赶稿,调色盘翻了,靛蓝颜料泼了满画布,连米白色的围裙都染成了青一块紫一块。我盯着那片狼藉掉眼泪,你就是这样从背后环住我,下巴抵着我发顶说:

“这泼洒的蓝,多像远山,再添几笔云,倒成幅写意画了。”

后来,你真的找了一支大笔,蘸着清水在颜料晕开的地方扫,竟真的晕出一层朦胧的雾,像把狼狈都化作了诗意。

“我知道你舍不得,”你下巴抵着我的发顶,轻轻晃了晃,“就像我太爷爷那只搪瓷缸,掉了瓷,豁了口,他临终前还攥着,说‘这缸子陪我喝过抗美援朝的雪水,喝过孙子满月的酒’。”

你顿了顿,指腹擦过我脸颊的泪,带着一点薄茧的糙:

“可物件的魂,不在瓷上,不在布上,在人心里记着呢。”

你起身去阳台,拎来那个藤编筐——你攒了半年的旧物都在里面:

我穿坏的毛衣袖口,你磨破的帆布包带子,去年中秋没舍得扔的月饼盒。

“你看这袖口,”你拿起那截灰毛线,“这是你第一次给我织的,收针收得太松,我却穿了整个冬天。现在改成杯垫,不还在陪着咱们喝茶?”

煤球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用脑袋蹭你的裤腿,尾巴扫得地板沙沙响。

你笑着把它抱起来,举到我面前:

小主,

“你看这怂样,知道错了吧?”

煤球伸出舌头舔我的手背,湿漉漉的,像在赔罪。

我忽然笑出声,眼泪却还在掉——这次是暖的,像春雪化在颈窝。

你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往玄关跑,拖鞋磕在地板上“噔噔”响,像敲着某种急拍子。

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粉白相间的鞋盒,缎带打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你昨晚笨手笨脚扎的。

“本想等你生日,”你把盒子往我怀里塞,耳根有点红,“前阵子,看张阿姨在社区活动室绷框子,就拜托她……”

掀开盒盖的瞬间,我忽然屏住了呼吸。

米白色的棉拖鞋,鞋面绣着一只圆滚滚的兔子,耳朵长长地垂到鞋帮,针脚密得像撒了一把芝麻,阳光照过去,能看见丝线里闪着细碎的光。

最妙的是鞋底,踩着像陷进一团云里,比旧拖鞋更软,却带着种踏实的暖。

鞋跟内侧,用同色线绣着一行小字:

“锦小姐的第二程。”

“张阿姨说,这布是她孙女穿旧的校服改的,”你挠挠头,“她说‘老布有老布的筋骨,新样子有新样子的活气,就像人,换件衣裳,日子照样往前走’。”

那天上午的阳光真好,斜斜地淌过地板,在我们脚边织出一片金亮的网。

你铺了一块粗布在地上,把那只旧拖鞋摆上去,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瓷器。

我蹲在你对面,看着你从工具箱里,翻出那把银色的小剪刀。还是去年你给我修首饰盒时用的,刀尖磨得发亮,却在碰我补鞋跟的线时,轻得像怕惊飞一只蝴蝶。

“慢点挑,”你指尖捏着线头,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按着布面,“这线是你去年冬天缝的,那会儿你说线太滑,纫了三次才穿上针。”

剪刀尖顺着线迹游走,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被一一挑开,露出底下洗得发白的棉布,像掀开层藏着心事的薄纱。

你把挑下来的线,团成小卷,放进旁边的玻璃罐里:

“这针脚得留着,是你的印子,以后看了就想起,你当时跟线较劲的样子”。

煤球趴在三步外的狗窝边,尾巴尖还在轻轻扫着地板。

它看我们拆出一块还算完整的蓝布,突然起身叼走,小碎步挪回窝里,用前爪把布块按在垫子里,脑袋还在上面蹭了蹭,像在给什么珍宝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