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封 裙裾里的光阴链

亲爱的波妞:

案头的茉莉开了第三朵,香气缠着月光漫到梳妆台上,落在马面裙的褶皱里。

我指尖抚过裙门那朵缠枝莲,金线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把去年你为我折的桂花枝,所有细碎的香都绣进了这深青色的缎面。

我忽然就想提笔写点什么,毕竟,有些温柔藏在时光的褶皱里,不细细摊开,怕要被日子磨成了模糊的影子。

这条马面裙来得真费周折。

月初,我在苏州巷子里的老布庄,老板娘正用竹尺量料,银簪在鬓角闪着冷光。

“这是按万历年间的老样子复刻的,”她指尖划过裙门的缠枝莲,指甲盖带着点经年做活的薄茧,“盘金绣的线,是苏州姑娘用十八根蚕丝拧的,下水十次都不掉色。”

我摸着缎面,冰凉里透着韧劲,心里像落了一片羽毛,总觉得这样的裙子该配点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像一幅没题字的画,美则美矣,缺了点魂。

等了整整二十多天,快递盒躺在玄关脚垫上时,边角都被雨打得起了毛。

拆开时,正赶上你下班,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圈,我慌里慌张往身上套,盘扣系到第三颗就卡了壳,领口歪歪扭扭敞着,露出里面穿反的纯棉小衫。

你推门进来的瞬间,我正对着穿衣镜叹气,镜中的自己像一株被风刮歪的芦苇,衬得那精致的缠枝莲都失了精神,活像一幅被裱歪了的古画。

“怎么样?”

我转过身,手指还在揪腰间的系带,声音里的颤音藏不住。

其实,我早有预设——你大抵会说“还行”,或者“颜色挺素净”。

就像上次,我买那条绣山茶花的旗袍,你盯着电视里的球赛,头也不抬地抛来一句“挺好”,气得我把你珍藏的乌龙茶换成了茉莉花茶,让你喝了三天都皱着眉。

可你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放,视线落在我身上时,眼睛亮了亮。

不是应付的笑,是像翻旧书时,突然找到夹着的红叶似的,带着点惊喜的认真。

“配你上次那双青布云头鞋肯定好看,”你走过来,指尖轻轻把我歪掉的领口拨正,指腹蹭过我颈间的碎发,“就是去周庄时买的那双,鞋头绣着小朵栀子花的,记得吗?”

我愣在原地,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就立住了。

你说的那双鞋,被我塞在鞋柜最底层,垫着防潮的报纸。

去年秋天,在周庄的石板路上,你蹲下来帮我擦鞋尖的泥渍,指尖沾着灰,却小心翼翼避开那朵栀子花,说“这鞋配白墙黑瓦,像从仇英的画里,走出来的”。

后来天凉了,我换了加绒的短靴,早把它忘到了脑后,却没想你连鞋头那朵指甲盖大的栀子花,连花瓣的针脚都记在心里。

“你怎么还记得?”

我摸着裙门的盘金绣,线脚在指尖硌出细碎的痒,像有只小蚂蚁顺着血脉往上爬,爬到心口就停住了,挠得人又暖又麻。

你正弯腰帮我系裙腰的带子,手指穿过层层褶皱时,动作轻得像在解姑娘家的同心结。

“上次,你试旗袍时,我就觉得缺一双合适的鞋,”你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我的下巴,呼吸带着点外面的风,“这马面裙的褶子硬挺,像青石板路;云头鞋的软底,像路边的青苔,刚柔搭着才好看。”

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北风卷着雨点敲窗的那个深夜。

你推门进来时,睫毛上还沾着白霜,呵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手里却紧紧攥着个油纸包。

油浸得纸角都透亮,在你冻得发红的手心里,像一块沉甸甸的暖玉。

“快趁热吃。”

你把纸包往桌上一放,指关节冻得发僵,解绳子时手指都在抖。

我掀开油纸的瞬间,桂花的甜香“轰”地漫开来,混着你身上的寒气,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暖。

是巷口那家老铺子的糖粥,我前几天跟你抱怨过:

“豆沙馅的太噎人,还是桂花的带着清甜味儿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