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掀开锅盖,热气腾得满脸都是,你却没躲,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老法子管用,姜要去皮,切片得顺着纹路,煮出来才不呛人。”
你说着往锅里丢红糖,糖块沉下去的瞬间,汤面泛起细小的泡沫,“知道你怕辣,多放了两块,甜滋滋的,像喝糖水。”
我凑过去想抿一口,你手背轻轻一挡,带着砂锅的热气,蹭过我的下巴。
“烫。”
那个字你说得轻,指尖却顺势落在我额头上,像一片温热的羽毛。
停顿不过半秒,你眉头突然拧成个结。“有点热,”声音里掺了点急,指腹又按了按我的太阳穴,“是不是烧起来了?”
你转身就往客厅走,拖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响。
药箱的塑料锁扣“咔嗒”弹开时,我听见你在翻找的动静——
不是乱翻,是笃定的、知道每样东西在哪的声响。
没等我起身,你已经捏着体温计过来,塑料壳上还带着你的体温。
“夹好。”
你蹲下来,仰头看我,把体温计往我腋下塞得实实的,另一只手扯过沙发上的针织毯,往我腿上盖:
“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找厚袜子,鞋柜最下面的抽屉,灰色那双,加绒的。”
我目光落在你敞开的药箱上,突然移不开。
感冒药、退烧药、创可贴,甚至连备用的棉签都码得方方正正,标签一律朝外,像列队的小兵。
最顶上那盒感冒药的说明书,边角被摩挲得发卷,“用法用量”四个字被红笔圈了个圆,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针脚似的线条,一看就是你画的——
你总说“字记不住,画个图就忘不了”。
想起上次你感冒,说明书上也有这么个太阳,只是那天的太阳旁边,多了一行小字:
“她怕苦,记得备一颗糖。”
姜汤晾到温吞时,你端过来,杯底沉着几片姜,水面漂着一层薄薄的糖霜。
“慢点喝,”你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仰头看我,“我奶奶说,姜汤得小口抿,让热乎气顺着嗓子往下走,暖到心里才管用。”
我喝了两口,果然不辣,只有姜的辛香混着红糖的甜,像小时候外婆在灶膛边煮的那种,带着柴火的暖意。
“其实,这砂锅,还是当年在出租屋买的。”
你突然指着灶上的锅笑,“三十块钱,在菜市场的旧货摊淘的,当时你说‘砂锅煮东西香’,结果第一次用就烧裂了缝,你非说‘是我没掌握火候’。”
我想起那时候,砂锅裂了一道缝,你用米糊糊住,居然还凑合用了半年,煮过粥,熬过汤,最后搬家时,你把它裹在旧毛衣里塞进纸箱:
“老物件有脾气,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好好干活。”
夜里十一点的钟摆,刚晃过最后一格,我还在跟那版方案较着劲。
屏幕上的字像生了脚,在眼前晃晃悠悠地跑,揉眼睛时,指腹沾了一点涩——也许是盯着屏幕太久,眼眶早熬得发潮。
书房门被推开时,几乎没带起声响,只留一条门缝里漏进客厅的暖光,像给地板镶了一道金边。
你就站在那道光里,手里端着的牛奶杯冒着白汽,把你的轮廓晕得毛茸茸的。
蓝围裙换成了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家居服,领口歪着,头发也支棱着几根,定是在客厅沙发上打盹时,被穿堂风扫得乱了型。
“醒了?”
我刚要开口,你却先比了个嘘的手势,脚步放得像踩在棉花上,轻手轻脚地把牛奶放在桌角。
杯底与桌面相碰的瞬间,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静夜里,倒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心湖。
“看你灯还亮着。”
你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指尖替我把滑到鼻尖的眼镜,往上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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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上眯了会儿,梦见你又在啃那包,没滋味的苏打饼干。果然,一睁眼就看见,你在跟自己较劲。”
我望着你眼底淡淡的青黑,突然想起上周你也是这样,为了赶一个项目的代码,在公司熬了两夜,回来时,衬衫上还沾着咖啡渍。
那时我也是这样,端着杯热牛奶站在卧室门口,看你趴在床边打盹,睫毛上还沾着疲惫。
原来,日子就是这样,你替我掖一次被角,我为你温一杯牛奶,在无数个互相守望的深夜里,把彼此的倦意,都酿成了藏在心底的甜。
“牛奶温过了,”你把杯子放在桌角,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加了点蜂蜜,给你助眠。”
我盯着屏幕没动,听见你叹了口气,伸手合上我的笔记本电脑。
“明天再弄吧,”你的声音低得像怕惊着什么,“客户催得再紧,也不差这一晚。”
“可这个项目很重要……”我想把电脑掀开,你却按住我的手。
你的掌心带着一点厨房的烟火气,还有洗锅时沾的柠檬洗洁精香气。
“我知道重要,”你蹲下来,平视着我的眼睛,灯光在你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但你比项目更重要。你忘了咱们刚创业时,你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最后在会议室晕倒了?当时我抱着你往医院跑,腿都在抖。”
我突然想起那天。
听同事说,你冲进会议室时,手里还攥着刚打印好的合同,看见我趴在桌上,笔滚在地上,你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在医院输液时,你守在床边,把我的手放在你手心里焐着:
“以后再也不逼你了,大不了公司不开了,我去开个修表铺,照样能养你。”
那时,窗外的梧桐树正把秋意铺得满满当当,叶子黄得像浸了蜜,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在地上铺成一层金箔。
阳光穿过枝桠漏下来,刚好落在你发顶,碎金般的光点在你发间跳,连你额角那道熬夜熬出来的浅纹,都被镀得软软的。
你低头给我剥橘子,指尖沾着橘络的白,阳光顺着你低头的弧度滑下来,在你手背上织出细细的网。我突然想起老家院里的那棵老桂树,每年秋天,金灿灿的花,落在爷爷的竹椅上,也是这样,把寻常的日子都染得发亮。
“这个家,不是靠你一个人拼出来的。”
你捏了捏我的手指,指尖的薄茧蹭得人发痒:
“我现在能独当一面了,能扛事了。你看王工他们,现在都能自己带团队了,公司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铁皮棚子了。”
你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
“你该歇歇了,像你总说的‘弦绷太紧会断’。以后我主外,你主内,或者你想写东西,想画画,想发呆,都行。我挣的钱,够咱们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牛奶的热气慢慢漫上来,模糊了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