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无声的惊雷

那朵刻在灰尘里的玉兰,只存在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便被阿芳蜷起的手指抹去。但它的印记,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李琟死寂的心湖里炸开,余波阵阵,搅动着沉淀了三个月的淤泥。

希望,在这种地方,是比毒品更危险的奢侈品。它让你敏锐地感知痛苦,让你在麻木的深渊边缘挣扎,却可能将你引向更彻底的毁灭。李琟深知这一点。他强迫自己冷静,将那股翻涌的、带着酸涩温度的冲动死死压住。不能形于色,不能露于行。他和阿芳之间那根刚刚连接起来的、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线,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将其崩断。

日子依旧在铁丝网圈定的范围内,按照“工厂”的残酷节律运转。键盘声,虚假的温情与恐吓,守卫巡逻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响起的、不知是针对谁的殴打和斥骂,构成永恒的背景音。

但李琟的观察,有了更明确的方向。

他开始更系统地留意阿芳。不是直勾勾地看,而是利用每一次抬头、每一次起身去接水、每一次眼神无意扫过的瞬间。他注意到,阿芳在接到那些需要扮演“温柔陷阱”角色的诈骗任务时,手指的颤抖会比平时更明显一些。有一次,她对着话筒,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诉说“孩子生病”急需用钱时,李琟清晰地看到,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砸在键盘上,她几乎是惊恐地、飞快地用袖子擦去,仿佛那滴眼泪是某种不可饶恕的罪证。

孩子。那个在照片上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笑得无忧无虑的孩子。

李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明白了阿芳那份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光来自何处。那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即使身陷地狱,也无法彻底割断的、与骨肉相连的痛楚与牵挂。这牵挂是她的软肋,或许,也能成为她最后的铠甲。

他也更加留意“屠夫”。这个脸上带着疤痕的男人,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散发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管理看似粗放,实则精准。他很少亲自动手打人,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效的威慑。他熟知每个人的“业绩”,也熟知每个人的弱点。李琟不止一次看到,他会将一小包白色的粉末,像丢给摇尾乞怜的狗一样,丢给那些眼神渴求、几乎要跪下来的“优秀员工”。他享受这种掌控,享受看着这些人在药物制造的短暂天堂和漫长地狱之间循环往复。

而对他李琟,“屠夫”的态度则更加微妙。那目光依旧会停留,带着评估,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压迫,多了几分……等待?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品,看它会在特定的压力环境下,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这天下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大多数人瘫在座位上,眼神放空,或者贪婪地吸着劣质香烟。李琟起身去角落接那带着铁锈味的所谓“开水”。阿芳也在那里,正用一个小小的、破旧的杯子接水。

周围没有守卫靠近,只有几个同样疲惫麻木的“同事”在不远处。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

水流声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