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达维亚总督府那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忐忑不安地度过了数周,范·德·桑德敏锐地察觉到,科恩总督虽然对他依旧冷淡,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化解的怨怼,但已开始默认为条约的既成事实。
总督府的书信官员们日夜忙碌,起草着发给阿姆斯特丹的初步报告,核算着第一批赔付白银的筹集与装船事宜,巴达维亚的港口也开始按照条约规定,重新调整前往大明进行贸易的船只指令和货品清单。
然而,范·德·桑德深知,自己在这里如同一个多余的、甚至是不受欢迎的幽灵。科恩需要独自面对内部的压力,更需要一个“替罪羊”来分担董事会的怒火,而自己继续留下,只会让局面更加尴尬和危险。
更重要的是,他怀揣着那份比性命还要珍贵的手稿,那份来自张德安的《东方见闻录》。
它像一团火,在他胸中燃烧,催促他必须尽快将其带回欧洲,公之于众。
他找到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向科恩提出申请:“总督阁下,我认为,我有责任,也必须亲自返回阿姆斯特丹,面向十七人董事会,详细陈述我在明国首都的所见所闻,解释条约签署前后我们所面临的、无法抗拒的严峻局势。书面报告无法传递那种……那种令人绝望的压迫感。唯有亲口诉说,才能让绅士们理解我们为何必须接受这些条款。”
科恩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目光深邃地打量着范·德·桑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清楚范·德·桑德的意图,某种程度上,他也乐见其成。
让这个亲手签署了耻辱条约的人去直面董事会的风暴,总比自己独自承担所有炮火要好。
他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语气淡漠:“你说得对,桑德先生。董事会确实需要一份详尽的、第一手的报告。我批准你的请求。愿你一路顺风,也希望你的口才能像你描述明朝巨人时那样……富有说服力。”
天启十六年夏季,南半球的信风开始转向,范·德·桑德登上了返回荷兰的东印度商船“飞翔号”。
这一次的航程,与来时的心境截然不同。不再是屈辱与恐惧交织的流放感,而是一种肩负着重大使命的、焦灼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