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辽驿的地窖,是埋在地下的棺材。空气是粘稠的,混杂着陈年霉腐、泥土腥气和一丝冰冷的铁锈味。唯一的光源,是包拯手边那盏豆大的油灯,火苗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得东倒西歪,将他和公孙策扭曲晃动的影子投在渗着水珠的墙壁上,像两只困于绝境的鬼魅。
“三更。”公孙策的声音干涩得仿佛磨过砂纸,他指尖点着羊皮地图上一条用朱砂勉强标出的细线,“北院萧穆鲁的人,只等到三更。梆子响,人就走,绝不留痕。”
此刻,地窖之上,五名黑衣劲装的刀手已无声合围,他们的刀口涂抹着深色的草汁,确保不会反光。带队者,赫然是皇城司一名新晋的副指挥使,脸上带着残忍的平静。
包拯的全部精神都凝在手中那本灰扑扑的账册上。指尖划过泛黄脆弱的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压迫中,清晰得令人心悸。油灯的灯花又是“噼啪”一爆,光线骤暗,将他额角那层细密的冷汗瞬间照得晶亮。
“数目不对。”包拯猛地抬头,眼中锐光如出鞘的冰刃,直刺公孙策,“最后三页,墨色沉滞,行笔滞涩,是后来摹补的!”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之力,“我们拿到的,是饵。”
“咻——!”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穿透地窖唯一的通风口,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啸,狠狠钉入他们身后的梁柱!箭簇没入木头,发出沉闷的“咄”声,箭尾的翎羽因余力而不停高频颤动,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被锁死了!”公孙策扑到通风口下,侧耳倾听,仅一瞬,脸色已灰败如死人,“上面……至少五人,脚步极轻,是军中斥候的路子。”他猛地回头,瞳孔因惊骇而收缩,“我们的人里……有鬼!”
地窖唯一的出口,是头顶那块需要外部机关开启的厚重木板。此刻,它纹丝不动,却传来清晰的、金属机括扣死的——“咔哒”。
在绝对寂静里,如同惊雷。
时间,仿佛被这声“咔哒”冻结。
三更的梆子声,似乎已在遥远的村落模糊响起。
头顶传来规律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鞋底摩擦着砂石,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心跳漏拍的空隙里。那是一种戏谑的、宣告死刑的倒计时。
包拯闭上眼,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一片冰封的死寂。他甚至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反而衬得眼神更加幽深。
“找。”他只吐出一个字,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重重按在账册最后一页,那看似墨迹晕染形成的、毫无意义的花押上,“真的账目,就在这里。必须在……上面的人失去耐心之前。”
摇曳将熄的灯盏,蠕动的阴影,泛黄脆裂的纸,箭尾颤抖的残影。
灯花爆裂,纸页摩擦,弩箭尖啸,箭尾嗡鸣,落锁声,脚步声,彼此粗重压抑的呼吸。
浓重的霉味,泥土的腥气,灯油的焦糊,隐约的血锈,死亡逼近的味道。
空气粘稠湿冷,纸页粗糙割手,冷汗滑过脊背的冰凉,心脏撞击胸腔的钝痛。
公孙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扑到账册前,手指因急促而微颤。他撕下官袍的内衬,用炭笔飞速计算、勾勒。汗水滴落,在布料上晕开一团团污迹。
“花押……是数字!用的是契丹小字笔画增减法!”他声音带着绝处逢生的嘶哑,“对应的是……页数、行数、字数!”
希望刚燃起——
“砰!”
头顶木板传来沉重的撞击声!木屑簌簌落下。一次,两次……外面的人开始用重物砸击!
“他们等不及了!”公孙策声音发紧。
包拯不为所动,语速快而清晰:“念!”
“第七页,第三行,第五字……‘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