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刑锁缚修罗

坑底,荆青冥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他身上的墨色弟子袍多处破损,露出下面同样被能量撕开的伤口,鲜血混合着污渍流淌。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显然在刚才的爆炸冲击和法印反噬中受了不轻的内伤。

但,他还站着。

在他身前,是只剩下小半个躯干和一条手臂的枯木卫。它残破的躯体上布满了焦黑的痕迹和深深的裂口,如同一个被打碎的破烂木偶。然而,那仅剩的独眼(晶石)中,幽光却依旧顽强地跳动着,死死“盯”着赵嵩的方向,残躯依旧牢牢地将荆青冥护在身后。残破的木质结构上,一缕缕细微的黑色死气如同活物般游走,似乎在艰难地汲取着周围逸散的、驳杂的能量(包括爆炸残能、低止血气、甚至稀薄的灵气),极其缓慢地修补着自身。

而在荆青冥撑地的那只手掌旁边,碎裂的石缝中,一株细小的、通体漆黑的幼苗,正颤巍巍地顶开碎石,顽强地探出头来。两片嫩叶如同墨玉,在混乱的能量余波中,贪婪地吸收着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气息——那是混乱中弥漫的、属于荆青冥的枯荣死气和精神意志。这幼苗,似乎是他力量无意识的延伸,也是他顽强生命力的象征。

高台上,苏清漪瘫软在地,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失神地看着那朵依旧悬浮在自己面前、缓缓旋转的黑色曼陀罗花蕾,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她几乎虚脱。花蕾没有攻击,但它存在本身,就是最残忍的折磨和羞辱。

赵嵩看着深坑中那个虽然狼狈不堪、伤痕累累,却依旧散发着不屈与危险气息的身影,还有那残破却依旧在缓慢修复的枯木傀儡,以及那株诡异的黑色幼苗……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脊椎骨升起,直冲天灵盖。

这荆青冥,简直就是打不死的怪物!每一次绝境,他似乎都能爆发出更诡异、更可怕的力量!刑堂的雷霆手段,竟然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此惨烈而诡异的方式硬生生扛了下来,还造成了如此惨重的损失!

他握着雷剑的手,微微颤抖。是气的,也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响彻整个广场:

“够了!”

执法殿主莫玄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广场上空,凌空而立。他须发皆白,面容古拙,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与仙宗其他长老的华服截然不同,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威仪。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扫过下方狼藉的战场——焦黑的深坑、碎裂的地面、重伤昏迷的刑堂弟子、脸色铁青浑身狼狈的赵嵩,以及深坑中单膝跪地、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荆青冥和他那残破的枯木卫。

小主,

他这一声“够了”,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冻结了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所有混乱的声响。就连赵嵩暴怒的喘息都为之一滞。

“殿主!”赵嵩强压怒火,对着空中的莫玄离抱拳行礼,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此子荆青冥,当众残杀同门,动用邪法,毁伤刑堂锁灵重器,更以妖花威胁同门!其行径,罪大恶极!证据确凿!按律当废去修为,打入蚀骨渊永世镇压!请殿主明鉴,下令将其……”

“赵长老,”莫玄离的声音平淡地打断了赵嵩的控诉,听不出喜怒,“老夫虽晚来一步,却也看到了部分。”

他的目光落在深坑中那株顽强探出碎石的黑色幼苗上,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看向荆青冥:“荆青冥,你身负诡异之力,当众杀戮,引发混乱,此事,你作何解释?”他的问题很直接,但语气却并非审判,更像是一种询问。

荆青冥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腹间的伤势,带来撕裂般的痛楚。精神污染指数在刚才的爆炸冲击和对抗法印的反噬下,一度逼近了75%的临界点,无数花魂的哀嚎和混乱的低语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中针扎般的剧痛,缓缓抬起头,看向空中的莫玄离。

左眼的黑莲印记因力量的剧烈消耗而黯淡,却并未消失。他的眼神疲惫,却依旧锐利如刀,没有丝毫怯懦。

“殿主明鉴。”荆青冥的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弟子所为,皆因自保与救人。大比之中,林风师兄暗中投放‘引魔香’,致使源兽暴走,意图借兽口杀我!弟子为求活命,不得不动用血脉之力,于兽腹中抽其生机,化兽为枯木,此乃绝境求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具被魔花绞杀的异化弟子尸体,语气更冷:“此人被引魔香诱发的污染深度侵蚀,神智尽丧,化为人形邪魔,疯狂攻击周围同门!若非弟子及时以毒花绞杀,此刻倒下的,恐怕就不止一人!弟子清理邪魔傀儡,何错之有?”

“至于刑堂……”荆青冥的视线转向脸色愈发难看的赵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赵长老不问青红皂白,便以‘五行封魔锁灵阵’镇压,招招致命!更欲动用‘八荒镇魔印’将弟子与枯木卫一并碾碎!弟子身处绝境,难道要束手待毙,引颈就戮?刑堂执法,便是如此不分善恶,只论亲疏贵贱的吗?!”

“竖子!安敢血口喷人!”赵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荆青冥怒斥,“你分明是狡辩!你身上那妖花邪力,吞噬源兽生机,腐蚀噬灵晶,操控枯木傀儡,甚至能抽取同门生机恢复自身!此等力量,阴邪诡异,非邪魔外道而何?!还有这三位暗中助你的鼠辈!分明是同党!殿主,休要听他胡言!”

赵嵩的目光如电,猛地扫向广场外围的几处角落。那里,三道身影在莫玄离现身时便已收敛了气息,但赵嵩何等眼力,方才那三道干扰“八荒镇魔印”的能量波动源头,他记得清清楚楚!

随着赵嵩的喝问,三道身影也缓缓走出人群,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左前方,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老服饰,面容枯槁,身上带着淡淡腐沼气息的老者,正是负责看守腐毒沼泽药园的腐沼长老·陈朽。他面无表情,眼神浑浊,对赵嵩的怒视视若无睹。

右前方,则是一位气质温润、身着朴素青袍的中年男子,他腰间悬着一块雕刻着古木纹路的木牌,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是药殿负责管理灵植的木长老·青元。他对着空中的莫玄离微微颔首致意,神色平静。

而最后一人,身形笼罩在一件宽大的、带着兜帽的灰袍之中,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木质鬼面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深如同古井的眼眸。他的气息最为飘忽不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诡异。此人是刑堂中负责处理特殊异常事件的“鬼面执事”,身份神秘,直属殿主莫玄离管辖。他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这三人的出现,再次引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腐沼长老?木长老?还有鬼面执事?他们怎么会……”

“难道他们和荆青冥……”

“刚才果然是有人暗中出手相助!”

莫玄离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三位同门长老执事,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了然,但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他并未直接询问三人出手的理由,反而重新看向赵嵩,语气平淡:“赵长老,林风投放引魔香一事,可有实证?”

赵嵩一窒。他当时只看到源兽暴动冲向荆青冥,引魔香只是荆青冥的一面之词,他确实拿不出确凿证据。

“至于荆青冥的力量……”莫玄离的目光再次落回荆青冥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其本源是否邪恶,非表象可定。能引动污染为己用,化害为利,未尝不是一种对抗灾劫的途径。宗门规矩虽严,然法理不外乎人情。今日之事,双方皆有损伤,再斗下去,不过是徒耗宗门元气,让亲者痛仇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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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荆青冥重伤在身,枯木卫濒临损毁。赵长老,你与刑堂弟子亦损耗不轻。今日,到此为止。”

“殿主!此獠……”赵嵩急道,他如何能甘心就此罢手?

莫玄离的眼神陡然一凝,一股无形的、浩瀚如渊的威压瞬间降临,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赵嵩如遭重击,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压回了喉咙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心中骇然,知道殿主心意已决,再纠缠下去,恐怕自己也讨不了好。

“此事,宗门自有公论。”莫玄离的语气不容置疑,“荆青冥。”

荆青冥强撑着抬头:“弟子在。”

“新生大比,无论缘由,你动用超出界限的力量,引发混乱,杀伤同门,此乃事实。”莫玄离的声音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罚你禁闭‘思过崖’七日,静心思过。七日后,由刑堂与执法殿共同裁定后续处置。此间,你需谨守本分,不得再生事端。枯木卫乃你力量所系,允你带回修复,但需受执法殿监察。”

“至于你,”莫玄离的目光转向高台上依旧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苏清漪,以及那朵静静悬浮在她面前的黑色曼陀罗花蕾,“收回你的手段。”

荆青冥沉默片刻,目光冰冷地扫过苏清漪那张梨花带雨、写满恐惧的脸。他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对着那朵黑色曼陀罗花蕾,轻轻一招手。

那朵致命的妖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化作一道墨绿色的流光,飞回荆青冥的指尖,重新化为一个微小的光点,没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几乎在花蕾消失的同时,苏清漪感觉那死死扼住自己灵魂的窒息感和恐惧感骤然消失!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巨大的后怕和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再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带着腥气的淤血,整个人彻底软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清漪师妹!”远处的林风此刻才敢冲上高台,将昏迷的苏清漪抱起。他看向荆青冥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有震惊,有忌惮,有愤怒,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心底的……恐惧!荆青冥那匪夷所思的力量和冷酷无情的态度,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威胁!那朵妖花,竟然能无视苏清漪的护身法宝和层层防御,直接锁定神魂进行震慑!这完全超出了他对力量的理解!

莫玄离不再看其他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落在遥远的天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风雨欲来,宗门正值用人之际。是非曲直,力量真伪,时间自会给出答案。各归其位吧。”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水波般在空中缓缓淡去,消失不见。那三位出手的长老执事,也各自悄然隐入人群,仿佛从未出现过。

“哼!”赵嵩看着莫玄离消失的方向,又恨恨地瞪了一眼深坑中艰难站起的荆青冥,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咬牙下令:“来人!将受伤弟子抬下去救治!清理现场!”说罢,带着满腔愤懑和不甘,拂袖而去。他知道,今日想拿下荆青冥,已经不可能了。殿主的态度,耐人寻味。

广场上的弟子们,在长老和执事的喝令下,开始忙碌起来,清理废墟,救治伤者。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偷偷瞟向广场中央那个孤独而危险的身影。

荆青冥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直了身体。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如同踩在刀尖上。他走到枯木卫那仅剩的小半个残躯旁。枯木卫眼眶中的幽光黯淡了许多,残破的躯体上,那些细微的黑色死气还在缓慢地、执着地汲取着周围稀薄的能量,修补着自身断裂的木质纤维,但速度极其缓慢,如同蜗牛爬行。

荆青冥伸出染血的手掌,轻轻按在枯木卫残躯冰冷粗糙的表面。

嗡……

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枯荣死气,混合着他自身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渡了过去。他能清晰地“看”到,枯木卫的核心——那枚嵌入胸口的、由污染结晶和他自身精血凝聚的黑色核心,光芒黯淡,布满细密的裂痕。这一次的损伤,远比上一次在腐沼药园反噬监工时要严重得多!几乎耗尽了核心储备的能量,也透支了他自身的力量和精神。

“嗬……”枯木卫发出微弱的嘶鸣,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意志,残躯微微震动了一下。

荆青冥收回手,不再浪费力量。他需要时间,枯木卫也需要时间。他转身,拖着沉重而伤痛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广场外走去。他的目标是思过崖——那所谓的禁闭之地。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没有人敢靠近他三丈之内。弟子们看着他蹒跚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他身后那具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残破枯木傀儡,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恐惧、好奇,还有深深的忌惮。

他走过的地方,碎裂的石缝间,一些极其细微的黑色根须悄然蔓延,贪婪地汲取着地面残留的血迹和微弱的死亡气息,如同无声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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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高台时,他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瞥向抱着昏迷苏清漪、脸色阴沉如水的林风。仿佛对方只是路边的一颗石子,不屑一顾。

林风抱着苏清漪,看着荆青冥那冷漠孤绝的背影消失在广场出口,感受着怀中女子冰冷而虚弱的体温,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在他胸腔中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穿!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荆……青……冥!”这三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惧意。

今日之辱,他记下了!

广场渐渐恢复秩序,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那深深刻在每个人脑海中的惊世一战,预示着万灵仙宗平静的表象下,早已暗流汹涌。一个名为荆青冥的“修罗”,已正式踏入了这潭深水之中,并投下了一块注定要掀起滔天巨浪的巨石。

而荆青冥,拖着伤体走向思过崖。他的精神疲惫不堪,污染的低语和花魂的哀嚎如同附骨之蛆,但他心中却异常清明。

思过崖?

禁闭?

裁定?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喘息罢了。

枯萎秘境……他脑海中闪过花神碑、污染祭司、祖地的低语……还有那株在他掌心下顽强挣扎的黑色幼苗。

下一次归来,他要让整个仙宗,都匍匐在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