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观的药晒得半干时,檐角的铜铃被山风撞得轻响,像谁在耳边低语。玄元正蹲在药架前翻晒昨日采的苦参,叶片边缘的锯齿沾着细尘,在日头下泛着青灰的光。忽闻身后传来陶罐拖地的声响,回头见尹喜抱着只半旧的青釉陶罐,罐口蒙着层泛黄的细纱,纱眼被岁月磨得有些透亮,隐约能看见里面沉着团暗黄,还伴着细碎的爬动声,像有什么东西在罐底翻涌,搅得人心头发紧。
“师父,这里面是……”玄元站起身,指尖还捏着片苦参叶,苦冽的气息顺着指缝钻进来。
尹喜将陶罐放在晒药的青石案上,罐底与石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声。他伸手揭开细纱,一股陈年的墨味混着草药香漫出来,像是从老书堆里翻出了本浸过药汁的旧账。罐底铺着张泛黄的帛画,边角卷得厉害,上面用朱砂画着九条形态各异的虫豸,有的像被晒瘪的蚕,有的似缩水的蛇,还有的长着密密麻麻的足,在勾勒出的脏腑轮廓间盘绕,触须和尾尖都透着猩红,像刚吸过血,看得人脊背发紧,指尖莫名发麻。
“这里面是‘九虫’的画像。”尹喜的指尖划过帛画边缘,那里已磨出毛边,露出底下的麻布底子,“人身不止有三尸,还有九虫。它们藏在五脏六腑、筋骨血脉里,以人的精气为食,比三尸更隐蔽,也更顽固。三尸是明枪,九虫是暗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玄元的目光落在帛画中心,那里画着颗模糊的心脏轮廓,一条赤红的虫正往心窍里钻,尾尖还露在外面,像团烧红的线。他忽然想起昨日练“呵”字诀时,总觉心口发闷,像堵着团湿棉絮,气怎么也顺不开,莫非是这“九虫”在作祟?
“你且细看。”尹喜用指腹按住帛画左下角,那里画着片肝叶的轮廓,青黑的底色上,一条长着环节的虫正趴在上面,头尖尾钝,像条被踩扁的蚯蚓,“这是‘肝虫’,专啃肝气。你练‘嘘’字诀时总眼冒金星,练不到三息就头晕,便是它在肝脉里钻动,把气血搅得像浑水,连带着眼睛都跟着发花。”
玄元的指尖微微发颤。他练“嘘”字诀时,确有眼冒金星的毛病,原以为是气劲不足,竟藏着这般隐患。那日对着铜镜练诀,分明看清了镜中自己的眉眼,可气劲一沉,眼前便炸开片金星,镜中人的脸都模糊成了团影子。
尹喜的指尖移向帛画右上角,那里画着两瓣肺叶,像被虫蛀过的枯叶,叶脉间缠着条多足的虫,足尖带钩,正往肺窍里钻,钩尖上还沾着点猩红,看得人喉咙发痒。“这是‘肺虫’,喜食肺津。你晨起总咳嗽,痰里带着点腥气,吐在青石上,半天都散不去那股味,便是它在肺叶上打洞,把清亮的津液啃成了浊痰,像把清水搅成了泥汤。”
玄元下意识摸了摸喉咙。他确有晨咳的毛病,尤其入秋以后,天不亮就被痒意勾醒,咳出的痰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原以为是山里风凉伤了肺,竟还有这层缘故。前日咳痰时溅在石阶上,到午后都留着片暗黄的印子,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还有这‘心虫’。”尹喜的指节在帛画中心敲了敲,那里的赤虫已钻进心窍大半,只留半截尾巴在外头晃,“它在血脉里游走,专吸心阳。你打坐时总心慌,气刚在丹田聚起个小团,就‘噗’地散了,像被针扎破的纸灯笼,便是它在心里搅起的浪,把那点阳气啃得干干净净。”
玄元盯着那条赤虫,忽然想起昨夜打坐的情形:好不容易让气在丹田稳住,刚要顺着脉往上走,心口猛地一跳,气团就散了,像手里的沙被风卷走,只留下点空落落的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