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上的那场惊心动魄却又荒诞收场的遭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其激起的涟漪,以远超漕船的速度,沿着纵横交错的水道,迅速蔓延至运河两岸的每一个码头、每一个集镇、每一个靠水吃饭的江湖人耳中。
起初,只是些零碎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传闻。
在扬州繁华的东关码头,几个刚卸完货的力巴蹲在茶馆檐下,捧着粗瓷大碗嚼着茴香豆,唾沫横飞地比划: “听说了吗?前几日‘鬼见愁’那边,出大事了!” “能啥事?又是黑沙帮那伙杀才劫漕粮?” “呸!这回不一样!听说劫到硬茬子了!是京城里那位‘财神夫人’的船!” “哎呦!那不完犊子了?那位夫人听说身子骨弱得很,还能经得住吓?” “吓?嘿!说出来吓死你!人家根本没动手!就在船头那么一哭!好家伙,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在淮安清江浦的闸官衙门旁的小酒馆里,一个穿着号衣的老闸丁抿着烧刀子,神秘兮兮地对同桌人低语: “千真万确!我外甥当时就在后面一条商船上,看得真真儿的!黑沙帮几十条快舟,刀都架脖子上了!那位夫人,唰一下,披麻戴孝,抱着灵牌就冲出来了!” “然后呢?跪地求饶了?” “求饶?人家是哭债!哭她那死鬼男人欠下了三千万两——对,就是三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的巨债!赌债、印子钱、风流债……名目多的嘞,听得那帮杀才脸都绿了!” “最后咋样?” “最后?那位夫人指着那帮杀才的鼻子喊:‘谁杀了害我丈夫的凶手,这债就归谁!官府作证!’好家伙,黑沙帮那帮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哈哈哈,真他娘的解气!”
在苏州胥门外的画舫上,几个看似吟风弄月的书生,实则是漕帮依附文吏的子弟,也在交头接耳: “此计甚妙啊!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位云夫人,真乃奇女子也!” “奇?怕是‘妖’还差不多!三千万两巨债?这等话也编得出口?还说得有鼻子有眼,愣是把那群亡命徒吓退了!” “啧啧,‘假寡妇’,‘哭灵退敌’……这名头,算是响彻运河了!”
茶馆酒肆,勾栏瓦舍,码头船坞…… everywhere,“算盘夫人智退盐枭,假哭灵台吓退群匪”的奇闻,被添油加醋,越传越神。云映雪那苍白病弱、却临危不乱的形象,与她口中那骇人听闻的“三千万两巨债”以及“谁杀凶手债归谁承”的惊天之语,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成了这个春天运河两岸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假寡妇”这个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敬畏、几分莫测的称号,不胫而走,以惊人的速度取代了“财神夫人”的官方名号,响彻了整个运河江湖。
而这场风波,最终不可避免地,震动了运河的真正主宰——漕帮的总舵所在。
镇江,漕帮总舵。 并非想象中的山寨水寨,而是一座坐落于运河畔、占地极广、气势恢宏的庄园。高墙深院,门口矗立着不是石狮,而是两只巨大的铁锚,象征着其在运河上的绝对权威。这里,掌控着南粮北调的命脉,维系着无数船工、纤夫、码头的生计,其势力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总舵议事堂,气氛却不像往日那般喧嚣粗犷,反而透着一种诡异的凝重。
堂上高悬“义薄云天”的匾额下,数位气息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或锦衣华服、或短衫劲装的男子分坐两侧。这些人,皆是漕帮内掌握着实权的各房长老、各分舵舵主,跺跺脚便能让一段运河颤三颤的人物。
此刻,他们却眉头紧锁,听着下首一名精干汉子低声汇报着近日运河上疯传的“假寡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