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薪火永相传(6月13日)

凌晨五点的北川中学废墟,像个被巨兽嚼碎又吐出来的骨架。烟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压着,断壁上钢筋刺向空中,如同凝固了的痛苦呐喊。薄雾如同尚未消散的呜咽,缠绕在倾倒的混凝土块和裸露的扭曲钢筋之间。空气里漂浮着粉尘与湿土混杂的气味,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只有那片被大致清理出来的空地,周围扎着几顶被泥水浸染得颜色沉暗的救灾帐篷,在惨淡的晨光中透着些微渺茫的生气。

李玄策的睡眠很浅,几乎在帐篷外那刻意压制的抽泣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身上质地精良、此刻却布满灰痕和汗碱的深蓝色便装外套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迅速披上,动作带着长久疲惫下的凝滞。走出帐篷,他立刻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初三班的姜小鱼,正跪在一堆水泥碎块前,双手疯狂地扒拉着,细瘦的肩胛骨在薄薄的校服下剧烈起伏,脸上糊满了泥水眼泪混合物,被晨曦蒙上一层惨淡的光。

“小鱼?”李玄策快步走过去,没有过多寒暄。他眉骨上那道被碎石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此刻无意识地蹙起,牵扯得紧绷起来。

“李…李部长!”小姑娘看到他,像是受惊的兔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的地理笔记本…我妈说,里面有我爸留给我的地图…我记得,压在这下面的…下面了…”泪水像断线的珠子,砸在满地的灰白碎屑上。

李玄策心头一紧。他想起了自己口袋深处那个沉重的青铜怀表,里面嵌着一张全家福——方清墨温婉的笑容,年幼的女儿萌娃调皮的模样。那是在另一个紧急会议前,妻子硬塞进他口袋里的“护身符”。他沉默地在她身边蹲下,动作不大,却开始搬动一块明显沉重的断裂水泥板。西装袖口被粗糙的边缘划拉得抽丝,他没在意。“别慌,找,我们仔细找。”他的声音低沉稳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小鱼无助的抽泣奇迹般地平缓了些许。

也不知过了多久,灰蒙蒙的东方泛起鱼肚白,光线艰难地描摹出废墟狰狞的轮廓。终于,一个沾满污黑泥浆、硬壳笔记本的轮廓从碎石泥泞中显露出来。小鱼颤抖着双手接过,拂去灰土,急切地翻开——被浑浊泥水浸泡粘连的纸页早已模糊一片,那些她描绘父亲航线的彩色线条,连同各种精心画出的山河标记,都糊成了模糊、绝望的一团。小姑娘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把下唇咬得发白,瘦小的身体却抑制不住地筛糠般抖动。这本笔记的重量,远超它本身的物理重量。

废墟边缘,人渐渐多了。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上,一个特殊的日子正艰难地拉开序幕。家长们无声地簇拥着自己的孩子,走向那片被勉强清理出来的空场。母亲蹲下身,一遍遍地抚平女儿洗得发白却仍沾着灰尘的衣角,手指颤抖地为她重新扎牢那根褪色的红头绳。父亲拿出揣得温热、自己省下来的小半块馒头,塞进沉默不语的少年手中。几个稍大些的男孩自发地在瓦砾堆中搜寻那些残缺不全的课桌腿和椅子面,将它们小心地堆积在空地一角,试图为即将到来的“考场”增添几分仪式感。每一帧无声的画面都饱含着重力,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尚未平复的伤痛之上。

满头银丝的老校长,头上的帆布帽几乎遮不住他疲惫憔悴的皱纹,他捧着一卷特制的轻量试卷,站在空地中央唯一稍平整的地面。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狼藉焦土,喉咙里发出含糊的低语:“天有眼?天若无眼啊…”随即,老人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团倔强的火苗,“娃娃们!咱…不怕!争气点!”这声音在含着露水的冷风里飘摇,却格外坚定。

上午九点整,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响,骤然撕裂了废墟上空沉滞压抑的空气,惊起飞尘片片。

老校长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对着稀薄的冷雾嘶吼:“北川中学…特殊考场!现在…开考!”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声低沉却如同闷雷滚地的命令在考生群后方炸响:“列队!” 回应这道命令的,是包括格桑在内的十几名藏族、羌族战士整齐划一的靠脚声!坚硬军靴的后跟磕在遍布碎石的地上,发出短促铿锵的回响,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他们身上沾满凝固泥浆和汗渍的迷彩服,是他们连日来昼夜鏖战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