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哈尔滨,被一场猝不及防的寒潮扼住了咽喉。日历还停留在金秋,西伯利亚的凛冽却已倾巢而出,一夜之间将松花江畔的斑斓秋色冻成僵硬的灰白。风是带了刃的,贴着地面刮过,卷起枯叶和尘土,抽打在行人的脸上、身上,留下火辣辣的疼。气温断崖式跌落,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压在头顶,细密的冰粒子敲打着千家万户的窗玻璃,发出沙沙的碎响,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切地叩问。
国安部指挥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外,这座以冰雪着称的城市,此刻在异常的严寒中瑟缩着。李玄策站在窗前,指尖夹着的烟已积了长长一截灰烬,袅袅的青烟在他凝重的脸侧盘旋,最终被中央空调的气流搅散。他听不见风声,却能感受到脚下地面传来的、一种沉闷而痛苦的震颤——那是城市供暖管网,这座北国都市赖以生存的温热血脉,在寒潮与某种更深重恶意侵蚀下发出的呻吟。
“部长,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方清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被寒气浸染过的干涩,还有竭力克制的焦灼。她快步走到李玄策身边,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过去。屏幕的光映亮了她镜片后布满血丝的双眼。“道里、南岗,超过二十个老旧小区集中报告供暖异常。渗漏点涌出的……不是热水。”
她的指尖划过屏幕,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被放大。粗粝的铸铁管道接口,深褐色的锈迹如同凝固的、腐败的血痂。而从那些锈蚀的缝隙里,正缓慢地、粘稠地渗出一种东西——一种漆黑如原油,质地却更为胶着的黏液。这液体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生命感,甫一接触冰冷的空气,便发出细微的“嗤嗤”声,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结晶,向上疯狂滋长!不是自然的冰凌,而是一根根扭曲、尖锐、表面布满螺旋纹路的黑色冰刺!它们如同从地狱荆棘丛中折下的枝条,闪烁着金属般冰冷的寒芒,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短短几分钟便在管道下方堆叠起一片狰狞的、不断蔓延的黑色荆棘丛林,散发着浓烈的铁锈与腐败混合的怪味。
“遇空气凝成蛇形冰刺……”李玄策低声重复着简报上冰冷的描述,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深吸一口气,烟草的辛辣也无法驱散心底那抹沉重的、带着寒意的阴影。“清墨,现场样本分析?”
方清墨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另一组跳动的数据和微观图像。“初步检测,黏液含有高浓度的未知有机化合物和一种从未记录的低温催化酶。最诡异的是,”她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其分子结构在低温下呈现高度有序的……螺旋缠绕形态,就像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冻结的蛇。热源扫描显示,这些冰刺核心温度异常低,远超环境温度,常规热源难以融化。它们……”她深吸一口气,吐出结论,“像是在主动汲取管道里最后一点残存的热量,加速城市的失温。”
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哈尔滨的城区地图正被一个个刺目的红色警报点迅速蚕食,如同城市肌体上不断溃烂的伤口。冰冷的数字在角落跳动:室外温度,零下19摄氏度,仍在持续下降;受影响区域居民数量,预估超过十万户。
“十万户……”李玄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手指无意识地捻灭了烟蒂,火星在指腹留下细微的灼痛。他眼前仿佛不是冰冷的屏幕和地图,而是被这酷寒围困的十万个家庭:瑟缩在厚厚棉被里咳嗽的老人,孩子冻得通红的小脸紧贴着冰冷窗玻璃呵出的白气,暖气片不再象征温暖,反而成了制造恐惧的源头——那些扭曲的黑色冰刺,随时可能刺穿脆弱的管道,将冰冷的死亡注入每一个角落。这不是天灾,是隐藏在凛冬背后的恶毒獠牙,是厌胜劫在民生最脆弱处发起的阴狠突袭!
“启动‘暖阳’预案,最高级别!”李玄策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的指挥大厅,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低沉的仪器嗡鸣。“通知王铁柱,让他立刻去道里区现场!告诉他,最短时间内,找到能融化这鬼东西的方法!把能动用的所有市政、工程专家都调过去,尤其是熟悉这些老城区地下管网的老把式!时间,”他的拳头在身侧无声握紧,“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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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里区,一栋五十年代苏式红砖筒子楼的地下室。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合着浓重的水汽、铁锈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几盏应急灯的光柱刺破浓重的黑暗,光束中,无数尘埃像受惊的微型生物般疯狂舞动。巨大的供暖主管道在这里交汇、转折,如同盘踞的钢铁巨兽。此刻,这头“巨兽”正痛苦地痉挛着。数个渗漏点如同溃烂的疮口,黑色的黏液汩汩涌出,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便生长出犬牙交错的黑色冰刺丛林,寒气如针,刺得裸露的皮肤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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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柱穿着厚重的防冻工装,半跪在一个最大的渗漏点下方。他戴着防割手套,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特制的合金刮刀,试图刮取一点尚未完全凝固的黑色黏液样本。刮刀刚接触到那粘稠的表面,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手套,冻得他指关节仿佛要裂开。黏液极其粘稠,拉出长长的、令人不适的黑色丝线。更诡异的是,当刮刀离开黏液时,那些拉长的丝线竟在空中自行扭动、硬化,瞬间变成几根细小的黑色冰针,“叮叮当当”地砸落在地面的冰刺丛中。
“妈的,这鬼东西!”旁边一个年轻的市政维修工忍不住咒骂,声音在空旷阴冷的地下室里激起回响,带着恐惧的颤抖。他手里的喷灯对着新长出的冰刺猛烧,橙黄色的火焰舔舐着漆黑的冰体,发出“滋滋”的油煎声,腾起一股股带着浓烈铁腥味的白烟。冰刺表面被烧得焦黑、融化,但内部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寒意在支撑,融化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新冰刺从根部疯狂滋生的速度。年轻工人额上布满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王铁柱眉头紧锁,盯着手中试管里缓慢蠕动的黑色样本,又抬头看向那在喷灯火焰下顽强再生的冰刺。他放下试管,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便携式高温测温枪。枪口对准一根正在缓慢“生长”的冰刺根部,按下按钮。
“滴”的一声轻响,测温枪小小的液晶屏上跳出一个猩红的数字:-52℃。
“-52度?!”年轻的维修工失声惊呼,手里的喷灯差点掉落。“这…这怎么可能?外面才零下二十度!这冰里面…里面是液氮吗?!”
“不是低温的问题,”王铁柱的声音沙哑而凝重,他收回测温枪,目光锐利如探针,扫视着粗大的管道和周围斑驳着水渍与霉斑的墙壁,“是这鬼东西在‘吸热’。喷灯的热量,大部分都被它吸进去,用来长自己了。常规热源,就像给它喂食。”他站起身,手电的光束在锈蚀的接口和墙壁上模糊不清的旧标记上仔细搜寻,“得找到它的根,它的‘节点’。这东西不是凭空长出来的,肯定有源头。”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地下室入口的楼梯传来,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带着痰音的咳嗽。
“根?节点?同志,你说的…是不是指那些‘老毛子’留下来的‘心眼子’?”一个苍老但中气尚足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
应急灯的光晕边缘,出现一个身影。老人约莫七十多岁,身形佝偻,像一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松,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露出棉絮的深蓝色旧棉袄,外面不合时宜地套着件同样陈旧的市政维修反光背心,头上戴着顶毛线都磨秃了的雷锋帽,帽檐下露出花白的鬓角。他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与北方的严寒,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此刻正紧紧盯着王铁柱,带着一种久经风浪的沉静。他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油亮发黑的枣木拐杖,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厚油布包裹的长方形物件,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您是?”王铁柱立刻迎了上去,目光落在老人反光背心胸口模糊的工号牌上,隐约能辨出“张建国”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