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烽燧烟(2013.3.8)

西疆,喀什噶尔老城中心广场。

正午的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将铺着彩色地砖的广场烤得暖意融融。妇女节特有的喜庆气氛在这里汇聚、发酵。鲜红的横幅在微风中轻扬,上面写着祝福的话语。穿着各色鲜艳艾德莱斯绸裙子的妇女们笑语晏晏,孩子们像快乐的小鸟在人群中穿梭嬉闹。临时搭建的舞台中央,一支由几位维族老艺人组成的十二木卡姆乐队,正调试着手中的热瓦普、艾捷克和手鼓。领头的艾尔肯老人,须发皆白,神情庄重而投入,指尖轻轻拂过琴弦,流淌出几个深沉浑厚的音符,引来人群善意的掌声。

广场边缘,一家新开张的烤馕店生意格外红火。巨大的馕坑散发着灼人的热浪,金黄油亮的馕饼被长长的铁钩从坑壁上钩出,带着麦香和炭火的气息,引得人食指大动。络腮胡男人混在排队买馕的人群里,看似随意地接过一个滚烫的大馕,指尖在馕饼边缘几个不起眼的凹陷处飞快地捻过——那是用特殊油脂点下的三粒芝麻,清晰地排列成 “○●○” 。他咬了一口馕,滚烫的馕屑粘在胡须上,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不动声色地扫过广场上欢庆的人群,最终落在舞台中央艾尔肯老人手中的热瓦普上。那琴箱深处,藏着最终的审判。

“好日子啊…”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喧闹和乐器的调音声中。

南方小城,王家老宅,堂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与广场上的喧腾形成刺目的对比。堂屋的门窗紧闭着,光线昏暗。只有八仙桌上一盏蒙尘的白炽灯泡,投下昏黄而惨淡的光圈,勉强照亮桌上几张散落的纸页——那是王秀芹昨夜从镇政府档案室“抢”出来的,1970年5月1日江汉船厂爆炸事故的原始调查报告复印件。

王德贵和张桂芬坐在桌子对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王德贵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令人烦躁的“笃笃”声。张桂芬则死死盯着王秀芹,眼神里交织着惊疑、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王秀芹站在桌子的另一头,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在寒冬里倔强挺立的枯竹。她身上那件蓝布棉袄依旧洗得发白,袖口的毛边在昏光下清晰可见。她的脸色比纸还白,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穿透了几十年的迷雾,直直钉在养父母的脸上。

她的右手一直紧紧按在棉袄左胸的口袋上,隔着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枚青铜怀表坚硬冰凉的轮廓。

“秀芹,你…你发什么疯?” 王德贵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大半夜的去砸公家的档案室?你活腻了?还把这…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翻出来?”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桌上的报告,指尖微微发抖。

“陈芝麻烂谷子?” 王秀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骨寒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爆炸原因是操作间违规堆放大量易燃清洗溶剂!是安全管理混乱!根本不是什么设备老化!更不是什么…李长庚操作失误引发爆炸!”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三十年的悲愤和冤屈,在狭小的堂屋里炸开:

“是你们!是张建军!是张伟他爸!是他为了推卸责任,为了他那顶乌纱帽,篡改了报告!是他!把脏水全泼到了长庚头上!让他死了还要背一辈子的污名!让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戳脊梁骨!让你们…让你们心安理得地霸占他的房子,吸我们娘俩的血汗!”

“你…你血口喷人!” 张桂芬猛地站起来,肥胖的身躯因为激动而颤抖,脸上肥肉扭曲,“证据呢?啊?就凭你偷来的几张破纸?谁知道是不是你伪造的!”

“伪造?” 王秀芹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她一直按在胸口口袋的手,终于缓缓抽了出来。不是拳头,而是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昏黄的灯光下,那枚青铜怀表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表壳上斑驳的铜绿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她的拇指,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郑重的姿态,用力按在表盖边缘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上。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的堂屋里清晰无比的机簧弹动声。

表盖,竟然像一个小小的匣子般,从侧面弹开了一道窄缝!露出里面并非表盘,而是一个极其精巧的微型电子装置!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物体,正静静地嵌在里面,顶端的红色指示灯,闪烁着微弱却无比刺目的光!

“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王秀芹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目光像淬火的刀子,轮流剐过王德贵和张桂芬瞬间惨白的脸,“从昨天半夜我回来,到现在…都在这里面。”

她将怀表翻转,让那闪烁的红点正对着他们,一字一顿,如同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