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归舟撕夜(2014年9月15日 台风夜)

南海·某无名渔船底舱 (20:48)

墨汁般的海水在舱壁外咆哮、撞击,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仿佛有巨兽在船底撕咬。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让这艘不过三十米长的老旧铁壳渔船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螺栓与铆钉在巨大的应力下痛苦地摩擦。底舱,这艘船最幽深、最潮湿、最腥膻的角落,此刻成了七十岁的李长庚唯一的藏身之所。

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混杂着咸鱼刺鼻的腥臭、铁锈的酸腐、柴油的油腻,还有一种长期被海水浸泡的木质腐朽气息。仅有一盏挂在舱顶、被油污和盐花模糊了光晕的昏黄灯泡,在剧烈的颠簸中疯狂摇摆,将舱壁上堆积如山的破旧渔网、空置的塑料鱼筐、锈迹斑斑的铁锚投下扭曲跳跃的巨大黑影,如同群魔乱舞。冰冷的海水顺着舱壁的焊缝和铆钉孔,丝丝缕缕地渗入,在舱底汇聚成浑浊的小溪,漫过李长庚蜷缩的脚踝,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他裹着一件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破旧军大衣,蜷缩在几个堆叠的、同样散发着咸腥味的空鱼筐后面。花白的头发被汗水和渗入的海水打湿,紧贴着布满深刻皱纹的额头。脸上是长途跋涉和高度紧张留下的疲惫与沧桑,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却亮得惊人,如同暴风雨中不肯熄灭的两点星火。

他的手指,关节因为常年的精密操作和岁月的侵蚀而略显粗大变形,此刻却异常稳定。指间捏着一小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被海水泡得发白的鱼骨。鱼骨的尖端在剧烈摇晃的船板上艰难地移动,刻划着。那不是无意义的涂鸦,而是一行行复杂精密的流体力学公式。公式的推导,基于他脑中储存的实时台风数据、洋流变化以及这艘破船那可怜巴巴的物理参数。每一笔刻痕都深嵌入木质纹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专注。冰冷的咸水漫过刻痕,字迹在水光中微微扭曲,仿佛有了生命。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微弱却清晰、带着奇异节奏的金属咬合声,在风浪的咆哮中显得格外突兀。声音来自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东西——一枚老旧的、黄铜外壳已经磨出温润包浆的怀表。这枚表,曾陪他度过斯坦福实验室无数个不眠之夜,也见证了他与失散多年的骨肉在电波中相认的泪眼朦胧。

他用冻得有些麻木的拇指,颤抖着、近乎虔诚地推开表盖。表盖内侧,镶嵌着一张早已泛黄褪色的照片。照片上,一个三岁左右、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蹲在河滩边,全神贯注地用小手堆着一艘小小的木帆船。小男孩的笑容灿烂无邪,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那个小小世界的探索欲望。那是1983年夏天,他失踪前几个月,为儿子李玄策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玄策……”一声低哑的、几乎被风浪吞噬的呢喃从李长庚干裂的嘴唇中溢出。浑浊的老眼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冰凉的液体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滴落在冰冷的舱板上,迅速与渗入的海水融为一体。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儿子稚嫩的脸庞,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似乎还能感受到几十年前阳光的温度。怀表齿轮那规律而坚韧的“咔哒”声,竟与他记忆深处,妻子抱着年幼的儿子哼唱的、那首江南水乡摇篮曲的旋律隐隐重合。这声音,在这地狱般的底舱里,成了唯一连接过往安宁与温暖的纽带,微弱却顽强地支撑着他的意志。

“爸……爷爷……坚持住……” 怀表似乎还残留着孙女李念墨在遥远加州实验室里,最后一次调整信号发射器时留下的体温和焦灼的意念。他闭上眼,将冰冷的怀表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要汲取那渺茫却坚定的力量。

国安部·特殊事件指挥中心 (21:03)

与南海底舱的幽闭腥冷截然相反,这里灯火通明,空气被中央空调过滤得冰冷而干燥,只有大型服务器运行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无数键盘敲击汇成的急促雨点声。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电子屏幕上,正以高精度动态模拟着今年第16号强台风“海鸥”的实时路径。原本代表台风移动方向的蓝色箭头,此刻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被染成刺目的血红!血红的箭头如同恶魔的利爪,直扑向南海深处一个闪烁的、代表李长庚所在渔船的微小绿点。

屏幕下方,数十名身着统一制服的技术人员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各自的分屏,紧张地处理着卫星遥感、声呐探测、气象雷达以及远洋信号等多渠道汇集的海量数据。空气紧绷得几乎能拉出丝来,每一次卫星信号的微弱波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李玄策站在指挥台前,身姿笔挺如松,深蓝色的制服熨帖得一丝不苟,肩章上的徽记在灯光下反射着沉稳的光泽。他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作为国安部常务副部长,正部级的实权人物,此刻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长途奔波的倦色,只有一种沉凝如铁的镇定。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比南海风暴更剧烈的惊涛骇浪。父亲李长庚那张沧桑而睿智的脸,女儿念墨在加密频道里传递情报时疲惫却坚定的眼神,儿子天枢那双能窥见未知的清澈眼眸,还有妻子方清墨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的身影……亲人的面孔在他脑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屏幕上那个被血红风暴箭头死死咬住的、代表父亲生命的微小绿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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