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腊月,寒意刺骨,空气干燥得仿佛能擦出火星。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外,灰蒙蒙的天空低垂,一架架银鹰在寒风中起落,引擎的轰鸣声隔着厚重的隔音玻璃,只剩下沉闷的呜咽。国际到达厅的贵宾休息室内,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外界的凛冽,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特殊气氛。
李玄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身姿挺拔如松,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沉静地望着停机坪。窗外,一架刚刚从大洋彼岸飞来的波音777正缓缓滑向廊桥,巨大的机身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他的面容比几年前更显清癯,岁月在眼角刻下了细纹,但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蕴藏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与历经风雨的沉稳。此刻,那平静的湖面下,正涌动着不易察觉的波澜。
在他身边,是同样穿着厚实大衣的李长庚。老人家的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只是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时不时地抬手看看腕表,又抬眼望向那架越来越近的飞机,浑浊的眼眸里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欣慰,仿佛要穿透钢铁机舱,看到那个阔别多年的身影。他低声对儿子说:“玄策,快了,还有十分钟。”
“嗯。”李玄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温和。他转头看向父亲,看到老人眼中那份深切的期盼,心头也是一热。他知道,这位即将走下舷梯的人,对父亲而言,意义非凡,不仅仅是一位顶尖的科学家,更是那个动荡年代里,共同在异国他乡挣扎、求索、最终在科学殿堂并肩奋斗的挚友、知己。
李天枢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小脸被暖气熏得红扑扑的。他怀里抱着一个画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窗外的飞机上,而是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常人无法感知的细微波动。偶尔,他会抬起头,看一眼爷爷和父亲,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好奇,更多的是属于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对长辈情绪的敏锐感知。他感觉到爷爷的激动,父亲的郑重,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归来”的分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贵宾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便装的工作人员快步走进来,在李玄策耳边低语了几句。李玄策点点头,眼神瞬间变得更加专注。他整了整衣襟,对父亲说:“爸,人到了,在过边检了。我们过去吧。”
李长庚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站起身,步伐虽不如年轻人矫健,却异常坚定。“走!”
连接廊桥的通道出口,人流渐渐稀疏。工作人员早已清场,确保了此处的安静与安全。李玄策和李长庚并肩而立,李天枢乖巧地站在爷爷身边,小手轻轻扶着爷爷的胳膊。他们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那扇缓缓打开的玻璃门。
终于,门开了。
一个身影推着简单的行李车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羽绒服,身形清瘦,头发花白,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眼镜片后的双眼,却像两颗历经风霜磨砺却依旧明亮的星辰。当他抬头,目光穿过空旷的通道,精准地捕捉到李长庚和李玄策的身影时,那双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紧接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
“长庚……玄策……”他几乎是喃喃地吐出这两个名字,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他丢开行李车,踉跄着快走几步。
李长庚再也按捺不住,拄着拐杖迎了上去,步伐甚至有些急促。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异国分离数十年后,在祖国的土地上,在寒冷的冬日里,终于再次面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