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洞窟外只剩下山风刮过林梢的呜咽,像某种巨大野兽在黑暗中低沉的喘息。洞内,篝火的余烬早已彻底冷却,只余下一堆灰白的死灰,散发着潮湿木头特有的霉味。小渔蜷缩在枯草堆上,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令人揪心的嘶鸣。她唯一完好的右手依旧死死攥着林陌的手腕,指节因为高烧和用力而泛着青白,指甲深深陷进他的皮肉里,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
林陌半跪在她身边,左手任由她抓着,右手则小心翼翼地揭开她左肩伤口上那层被血、脓液和泪水反复浸透的破布。一股浓烈的、甜腻中带着腐烂铁锈的恶臭瞬间扑面而来,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伤口的情形比想象中更糟。
断臂的截面边缘,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肿胀发亮,如同腐败的果实。黄绿色的脓液如同活物,从血肉模糊的深处不断渗出,汇聚成粘稠的细流,沿着她瘦弱的肩胛骨滑落,浸湿了身下的枯草。伤口周围的皮肤滚烫灼手,蔓延开一片深红色的、蛛网般的血丝,狰狞地爬向她纤细的脖颈和单薄的胸膛。每一次小渔因疼痛而抽搐,那紫黑的伤口边缘都会渗出更多浑浊的液体,仿佛有看不见的蛆虫在皮肉下蠕动啃噬。
林陌的心沉到了谷底。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冻结了丹田处那丝微弱的暖意。
感染!严重的感染!
在这缺医少药、湿冷阴寒的绝境里,这几乎宣告了死刑。
“冷…好冷…”小渔在昏迷中发出模糊的呓语,身体却像一块烧红的炭。她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蜷缩,似乎想把自己藏进林陌的影子里,寻找一丝虚幻的安全感。那只攥着他手腕的手,滚烫得烙铁一般。
林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恐慌和恶心。他重新用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蘸取洞壁渗下的冰冷岩水,笨拙而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每一次触碰,昏迷中的小渔都会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林陌的动作僵硬得像木偶,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不是累,是怕。怕自己笨手笨脚弄疼了她,更怕…这徒劳的努力最终只是加速某种无法挽回的结局。
“饿…灵石…碎片…”
怀中那枚紧贴皮肉的铜铃,再次传来微弱而清晰的震颤,以及那贪婪意念的催促,如同跗骨之蛆,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神经。它的目标,死死锁定在洞壁边那三块灰扑扑的下品灵石上。
林陌的目光扫过那三块蕴含着微弱灵气的石头,又落回小渔惨白痛苦的小脸上。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在他眼底凝聚。
必须出去!必须找到药!或者…找到能换药的东西!食物、干净的水,还有…压制这铜铃贪婪的东西!
他轻轻掰开小渔紧攥的手指,动作缓慢而坚定。失去抓握的小渔在昏迷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幼兽般的呜咽。林陌将自己的破旧外衣脱下,仔细地盖在她身上,尽量包裹住她滚烫的身体,又在洞口搬来几块沉重的石头,小心地垒在洞口内侧,只留下一个仅容他侧身挤出的狭窄缝隙,希望能稍稍阻挡山风和可能的野兽。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阴影里、气息微弱的小渔,将三块下品灵石揣入怀中——铜铃的震颤瞬间加剧,贪婪的意念如同实质的钩子,几乎要钻进他的脑海。他强忍着不适,拿起那柄从玄煞身上得来的、刀刃布满细小崩口的残破血刀,又将几株在洞内阴湿处找到的、气味辛辣的不知名草药塞进怀里,深吸一口气,侧身挤出了洞口。
* * *
洞外的世界,被一场夜雨彻底洗刷过,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清新与死寂。
天光晦暗,厚厚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地压在山峦之上,仿佛随时会再次倾泻下冰冷的洪流。空气湿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腐烂枝叶混合的气息。昨夜汹涌的山洪已经退去,留下满目疮痍:折断的巨木横七竖八地倒在泥泞中,裸露着惨白的断茬;嶙峋的山石被冲刷得光滑冰冷,裹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腥气的黄褐色泥浆;低洼处积着浑浊的死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死气沉沉。
林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坡上,残破的草鞋很快就被冰冷的泥浆浸透。炼气一层带来的微弱暖流在四肢百骸间艰难地运转,勉强驱散着刺骨的寒意,但灵魂深处被铜铃反噬留下的灼痛依旧隐隐作祟,如同背景里持续不断的嗡鸣,让他精神难以完全集中。他左手紧握着残破血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右手则下意识地按在怀中——那里,铜铃紧贴着皮肤,冰冷的触感和内部传来的微弱渴望,像一块寒冰压在心头。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视线所及,皆是洪灾肆虐后的荒凉景象。原本可能存在的野果灌木,要么被连根拔起,要么被厚厚的淤泥深埋。寻找草药的难度更是倍增,熟悉的药草踪迹全无,偶尔在巨石缝隙或倒伏的巨木根部发现几株幸存的绿色,凑近一看,也多是些气味刺鼻、形态怪异、难以辨别药性的蕨类或苔藓。
小主,
时间在焦灼的搜寻中一点点流逝。腹中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啮咬他的胃壁。怀中铜铃的震颤越来越频繁,传递出的“饿”意也愈发清晰和急躁,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暴戾?仿佛在不满于他行动的迟缓,又像是在催促他尽快拿出那三块下品灵石供其吞噬。
“安静点!”林陌在心中低吼,试图用意念压制那贪婪的意念。然而回应他的,是铜铃内部传来的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讥诮意味的冷哼,如同冰冷的银针,扎得他识海一痛。
就在这内外交困、焦虑几乎达到顶点时,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清甜气息的风,拂过林陌的脸颊。
他猛地停住脚步,鼻翼翕动,仔细分辨。
不是泥土的腥气,不是腐烂枝叶的霉味,也不是雨后的清新。是一种…混合着某种不知名野花淡雅芬芳、以及植物茎叶被碾碎后散发出的清凉药香的气息!这香气虽然微弱,但在充斥着腐败气息的环境中,如同沙漠中的一缕甘泉,瞬间抓住了林陌的全部心神!
更重要的是,这缕风中蕴含的天地灵气,似乎比别处要活跃、精纯那么一丝!
他立刻循着风来的方向望去。那是山谷更深处的方向,地势似乎开始缓缓向下倾斜。目光所及,一片被洪水冲刷后裸露出的巨大灰白色岩壁下方,隐约可见一片葱郁的绿色,在满目疮痍的泥黄色背景中显得格外醒目。
希望!
林陌精神一振,暂时压下了腹中的饥饿和铜铃的躁动,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那片绿色奔去。随着距离拉近,那股混合着花香的药草气息愈发清晰,甚至还夹杂着一缕清冽的水汽。
绕过几块巨大的拦路山石,眼前豁然开朗。
岩壁在这里向内凹进,形成一片天然的巨大凹槽,如同山神张开的臂弯,竟奇迹般地避开了昨夜洪峰的正面冲击。凹槽底部地势相对平缓,堆积着厚厚的、富含腐殖质的黑土。此刻,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正顽强地在这片避风港中舒展着。
几株叶片肥厚、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墨绿色植株匍匐在地,茎秆粗壮,顶端开着不起眼的米白色小花,散发着淡淡的辛辣气味——是野姜!林陌认得,这东西的根茎捣碎外敷,能驱寒消肿,虽然对严重的伤口化脓未必有奇效,但总比没有强!
更让他惊喜的是旁边一丛丛低矮的灌木,枝头挂满了指头大小、红艳欲滴的浆果!果实饱满圆润,表皮上还凝结着晶莹的雨珠,散发出诱人的酸甜气息。是蛇莓!虽然味道寡淡,但能果腹,且汁水丰富!
而在凹槽的最深处,紧贴着湿润的岩壁根部,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更是牢牢吸引了林陌的目光。它们只有一尺来高,叶片狭长如剑,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白色,边缘流转着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晕。叶片中心,抽出一根细长的花茎,顶端顶着几颗珍珠大小、半透明的莹白色浆果,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凉药香,正是那清甜气息的主要来源!
“玉髓草…凝露果?”林陌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在老道留下的几本破旧药书图谱上见过类似的描述!虽然图谱模糊不清,但那独特的玉白色叶脉和清凉的药香特征,与眼前这几株植物高度吻合!书上说其果实有清心解毒、生肌敛疮的奇效,对内外创伤皆有裨益,是凡俗难得的疗伤圣品!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林陌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采摘。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的瞬间——
嗡!
怀中紧贴的铜铃,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不再是那种贪婪的催促,而是一种极其尖锐、充满警告意味的嗡鸣!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排斥感的意念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陌的识海!
“危险!退!”
这意念比之前的“饿”清晰百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林陌前冲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一股源自本能的、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毫不犹豫,左脚猛地发力蹬地,身体如同受惊的狸猫,向右侧一块半人高的嶙峋怪石后急闪!
就在他身体刚刚藏入石后的刹那——
嗤!嗤!嗤!
三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之声,几乎贴着他的耳畔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猛地扭头,只见三道乌光如同毒蛇吐信,瞬间钉在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一株野姜上!那坚韧的墨绿色叶片如同薄纸般被洞穿,留下三个边缘焦黑、嗤嗤冒着淡淡黑烟的小孔!被洞穿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散发出刺鼻的腥臭!
毒针!剧毒!
林陌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若非铜铃那一声尖锐的警告,此刻被洞穿枯萎的,恐怕就是他的身体!
“谁?!”林陌厉声低喝,残破血刀横在胸前,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岩石,目光如电,扫向毒针射来的方向——那片生机勃勃的药草丛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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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丛一阵窸窣晃动。
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丛茂密的蛇莓灌木后缓缓站了起来。那身影披着一件用枯草和苔藓编织成的简陋伪装斗篷,斗篷下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其身形不符的、阴冷如毒蛇般的光芒。他干枯如鸡爪的右手,正握着一把造型奇特、通体乌黑的微型手弩,弩箭的矢道上,赫然还搭着三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针!
“桀桀桀…”干涩刺耳的笑声从那佝偻身影的喉咙里挤出,如同夜枭啼哭,“反应倒是不慢,小子。可惜了,差点就能给老夫加顿肉食。”他的目光贪婪地在林陌身上扫视,尤其在看到他手中那柄残破却依旧透着煞气的血刀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更深的贪婪。
“炼气一层的小崽子,也敢闯进‘瘴蛇’的地盘?胆子不小!”自称“瘴蛇”的老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如同打量砧板上的肉,“把你身上的灵石、还有那柄刀留下,再砍下自己一条胳膊给老夫当赔礼,或许…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他晃了晃手中的乌黑手弩,弩尖的毒针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光泽。
林陌的心沉了下去。对方的气息虽然也有些虚浮不稳,但明显比自己强横许多,至少是炼气三层!而且手段阴毒,擅长偷袭伏击。硬拼,自己胜算渺茫!怀中的铜铃再次传来轻微的震颤,这一次不再是警告,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观察,仿佛在评估眼前这个猎物是否值得它再次耗费力量。
不能硬拼!只能智取!或者…逃!
林陌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瘴蛇脚下那片诱人的玉髓草和凝露果。小渔那紫黑溃烂的伤口、滚烫的体温、绝望的呓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不能退!小渔在等药!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恐惧,目光迎向瘴蛇那双阴冷的眼睛,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前辈想要灵石和刀?可以商量。不过,晚辈急需那几株玉白色的草药救命。前辈若肯割爱,晚辈愿以灵石相换,并立刻退走,绝不纠缠。”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灰扑扑的下品灵石,托在掌心。灵石散发出的微弱灵光,在晦暗的凹谷中格外醒目。
瘴蛇的目光瞬间被灵石牢牢吸引,贪婪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握着弩的手似乎都激动得微微发抖。一块下品灵石!对他这种在底层挣扎、资源匮乏的散修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尤其在这洪灾之后,资源更加匮乏的时候!
“玉髓草?凝露果?”瘴蛇的目光扫过脚下的几株灵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不过是凡俗有点药性的杂草,也配换灵石?小子,把你身上所有的灵石都交出来!还有那柄刀!老夫心情好,或许赏你几颗蛇莓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