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汗臭味扑面而来。林陌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木讷的惶恐,微微缩了缩脖子,嘶哑着嗓子回答:“回…回大爷话,俺们…俺们是北边山里逃荒来的…遭了山洪,村子…村子没了…带着爷爷…出来讨口饭吃。”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刻意模仿的山野口音,干涩而惶恐。
那汉子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林陌脸上刻意涂抹的泥灰和“皱纹”,韩老那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以及两人身上褴褛不堪、沾满泥泞的衣物,都完美契合了逃荒难民的形象。尤其是韩老,那灰败的脸色和断臂处简陋的包扎,怎么看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样子。
“逃荒的?”汉子哼了一声,目光在林陌还算结实的身板上扫了扫,“身板看着倒还行。入镇一人一个铜板!没钱?那就滚蛋!”
林陌心中微沉。他们身无分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硬闯?在这人多眼杂的镇口,无疑是找死。
就在这时,一直半闭着眼、仿佛随时会断气的韩老,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佝偻得如同一只虾米,枯槁的手死死抓住林陌的胳膊,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他一边咳,一边用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哀求:“大…大爷…行行好…俺们…俺们爷孙…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咳咳…让俺孙子…进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活计…赏口饭吃…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肺都咳出来,嘴角又渗出一点暗红的血丝(那是之前内腑震伤未愈,被强行催动所致),配合着他那枯槁绝望的神情,效果惊人。
那守门的汉子被韩老这凄惨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再看向林陌,少年脸上是真实的焦急和一种山野少年面对强权时的无措与恐惧。
“晦气!”汉子骂骂咧咧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滚滚滚!别死在这儿!进去吧!记住,在镇子里安分点!敢惹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谢…谢谢大爷!”林陌如蒙大赦,连忙扶着“咳”得几乎背过气的韩老,低着头,脚步踉跄地快速穿过栅栏,没入了野狐镇喧嚣而混乱的街巷。
直到拐过一个堆满垃圾的肮脏街角,确认脱离了守门汉子的视线,韩老那剧烈的咳嗽才如同被掐断般骤然停止。他挺直了些佝偻的脊背,浑浊的眼中哪还有半分濒死的绝望?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计谋得逞的冷漠。他松开抓着林陌胳膊的手,枯槁的手指微微颤抖,刚才那番做戏,也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
林陌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这老家伙…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刚才那番表演,连他都差点信了。一种奇异的、带着一丝无奈和警惕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建立。
野狐镇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混乱不堪。狭窄的土路被踩得坑坑洼洼,两侧挤满了低矮破败的窝棚和摇摇欲坠的木屋。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混合着劣质油脂、腐烂食物、牲畜粪便和廉价脂粉的刺鼻气味。形形色色的人流穿梭其间:吆喝叫卖的小贩、袒胸露背的醉汉、眼神游移的扒手、浓妆艳抹倚在破门框上的流莺、还有更多和林陌他们一样风尘仆仆、面有菜色的旅人和流民。各种口音的粗鄙叫骂、讨价还价、孩子的哭闹声不绝于耳,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噪音海洋。
林陌搀扶着韩老,在拥挤肮脏的街道上艰难地挪动,如同两条误入泥潭的鱼。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醉醺醺撞过来的身影,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韩老衰败的气息和林陌刻意收敛的灵力,在这混乱之地反而成了最好的保护色——没人会对这样一对看起来毫无油水的穷酸祖孙感兴趣。
循着之前木牌的指引和隐约传来的喧闹声,他们终于在小镇另一头、靠近简陋车马行的一片空地上,找到了“云锦商队”的招募点。
空地中央停着十几辆用厚实原木打造、蒙着防水油布的大车,拉车的都是些健壮的驮马和几头力气更大的铁甲犀牛。几十个穿着统一制式灰色短褂、腰间挎着短刀或棍棒的汉子正忙碌着搬运货物、检查车轴、给牲口上料。一个穿着深蓝色绸缎长衫、身材微胖、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条桌后面,面前摊着名册,正唾沫横飞地对着前面排队应征的人吆五喝六。他旁边站着一个身材精瘦、眼神锐利如鹰、腰间挎着一柄细长弯刀的青年,显然是负责护卫的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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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桌前已经排了二十几个人,大多是身材壮硕、孔武有力的汉子,也有几个看起来手脚麻利的年轻人。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的臊味、皮革味和汉子们身上的汗臭味。
林陌扶着韩老,默默地排到了队伍末尾。他们的出现,引来队伍里一些汉子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壮汉嗤笑一声:“嘿,老头,你这把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来凑什么热闹?商队可不要棺材瓤子!”
周围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哄笑。
韩老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只是将身体的重心更多地倚在林陌身上,枯槁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漠然。
林陌则微微低下头,显露出几分属于少年的窘迫和沉默的倔强,没有理会那挑衅。
很快轮到他们。那微胖的管事(二管事王福)正不耐烦地用一块油腻的手帕擦着汗,头也不抬地问:“姓名?干什么的?能干啥?”
“王…王老实,”林陌报出早已想好的化名,声音带着刻意的木讷和紧张,“带…带着爷爷王老根,山里…逃荒出来的。俺…俺力气大,能打架,跟山里的狼啊豹啊都干过!想…想应征护卫。”他刻意显露出一丝属于山野少年的莽撞和急于证明自己的急切。
“护卫?”二管事王福这才抬起头,小眼睛挑剔地上下打量着林陌。少年脸上泥灰未净,衣衫褴褛,但身板确实结实匀称,尤其是一双眼睛,虽然刻意收敛了锋芒,却依旧沉静,不像寻常流民那般麻木或狡黠。他撇撇嘴:“炼气几层啊?别是个花架子!”
“三…三层。”林陌刻意将气息微微外放,只显露出炼气三层初阶、境界虚浮不稳的状态。
“三层?”旁边那个挎着弯刀的精瘦青年(护卫队长赵刚)闻言,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了过来。他眉头微皱,显然觉得这修为有些不够看。商队护卫,至少也得炼气三层稳固,最好能到四层。眼前这少年,气息虚浮,明显根基不稳。
“柱子!”赵刚对着旁边一个正在套车辕的魁梧汉子喊了一声,“试试这小子斤两!别下死手!”
那叫柱子的汉子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计,大步走了过来。他身高近两米,肌肉虬结,皮肤黝黑,炼气三层顶峰的修为气息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他走到林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小子,接得住爷爷三拳,算你过关!”
话音未落,柱子钵盂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毫无花哨地朝着林陌当胸捣来!这一拳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显然是存了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下马威的心思。
队伍里不少人发出惊呼,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目露不忍。二管事王福则抱着膀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林陌瞳孔微缩。这一拳的速度和力量,在炼气三层中确实算得上顶尖!若是半月前全盛时期的他,自可轻松应对。但此刻,他经脉受损,灵力运转不畅,左臂伤势未愈,硬接必然吃亏,甚至可能牵动旧伤。
电光火石间,林陌做出了判断。他没有选择硬撼,也没有完全闪避示弱。只见他身体在拳头及体的瞬间猛地一沉,重心下移,双膝微屈,同时上半身如同风中柳絮般顺着拳势向后飘退半步!动作幅度极小,却妙到毫巅!
砰!
一声闷响。柱子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了林陌交叉护在胸前的双臂上。
林陌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后滑出半步,脚下在泥地上犁出两道浅痕。双臂传来剧痛,尤其是左臂,骨缝处仿佛被重锤敲击,痛得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他硬是咬牙挺住了,没有倒下,交叉的双臂稳稳地架住了柱子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柱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这一拳用了七分力,本以为能把这小子直接打飞出去,没想到对方不仅接住了,而且卸力的技巧相当老道!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下盘极稳,显然是经历过真正搏杀的!
“咦?有点门道!”柱子收拳,没有再进攻,看向林陌的目光多了几分正视。“再来!”
这一次,柱子不再留手,低吼一声,双拳齐出,如同两柄攻城巨锤,带着更猛烈的风声,一上一下,分袭林陌面门和胸腹!拳风激荡,将地上的尘土都卷了起来!
林陌眼神一凝。这一次,他选择了主动出击!就在柱子双拳即将及体的刹那,他动了!没有后退,反而如同猎豹般猛地向前一蹿!身体在间不容发之际,险之又险地贴着柱子的右拳下方滑了进去!同时,他的右肘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一股刁钻狠辣的劲风,精准无比地撞向柱子毫无防备的软肋!
这一下变招,快!准!狠!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根本不是一个山野少年该有的战斗意识!
柱子脸色大变!他招式已老,变招不及!眼看那带着劲风的手肘就要撞上自己脆弱的肋部!
“住手!”一声低喝响起。是护卫队长赵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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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陌的手肘在距离柱子肋部仅有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劲风甚至吹动了柱子腰间的衣带。
柱子惊出一身冷汗,僵在原地。赵刚一个闪身已到了近前,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定林陌,带着审视和一丝惊讶。
林陌缓缓收回手肘,后退一步,微微喘息,左臂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有些发白。他看向赵刚,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木讷和少年的“紧张”,低声道:“队长…俺…俺不是故意的…他拳头太猛…俺…”
赵刚深深看了林陌一眼。这少年刚才那一下反击,时机、角度、狠辣程度,绝非普通猎户能有的水准!那更像是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本能!而且,他最后关头能精准收手,这份控制力…也不简单。
“你…跟什么东西搏杀过?”赵刚沉声问,目光如鹰隼。
“山里的…黑纹云豹。”林陌低声回答,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后怕,“还有…发疯的野猪王。”
黑纹云豹?那可是炼气三层妖兽里最难缠的!野猪王发起疯来,炼气四层也得避其锋芒!队伍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再看林陌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赵刚眼中的疑虑稍减。山里的猎人,常年与凶兽搏命,确实能磨练出远超同阶的战斗本能。这小子虽然境界虚浮,但这股子狠劲和战斗意识,倒是个好苗子,稍加打磨,或许真能派上用场。
他转头看向二管事王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王福小眼睛转了转,显然也看到了林陌的价值(便宜又敢拼命),用笔在名册上划拉了一下:“王老实是吧?行,算你一个!护卫!工钱一天五斤糙米,二十个铜板!路上管饭!到了临渊城结清!干不干?”
“干!”林陌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等等!”一直沉默地靠在旁边,仿佛随时会倒下的韩老,突然嘶哑地开口了。他颤巍巍地上前一步,枯槁的身形在柱子那铁塔般的身影旁显得格外渺小。“管…管事老爷…老朽…老朽也…也想讨个活计…”
王福和赵刚的目光同时落到韩老身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老头,你开什么玩笑?”王福不耐烦地挥挥手,“就你这身子骨,一阵风都能吹倒!我们商队是去做买卖,不是去送葬!去去去,一边去!”
柱子也嗤笑一声,显然觉得这老头不自量力。
韩老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枯槁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伸出枯瘦如柴、仅存的左手,颤巍巍地指向旁边一辆大车车轮下垫着的一块不起眼的、布满裂纹的灰色石头,用那嘶哑得如同破锣的声音道:“那…那阵基…放歪了半寸…坎位…不稳…遇着颠簸…容易…崩…”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赵刚耳中。
赵刚锐利的目光猛地一凝!他顺着韩老枯槁的手指看去。那块不起眼的灰色石头,正是商队里一个蹩脚阵师学徒(李二狗)布置的、用来稳固车阵、防止货物在颠簸中滑落的“磐石阵”的阵基之一!位置确实在车轮的坎位(西北方)!
他作为护卫队长,对阵法虽不精通,但也略知皮毛。磐石阵要求阵基必须严格对应方位,坎位主稳固,偏移半寸,看似微不足道,但在剧烈颠簸或受到冲击时,确实可能成为整个阵法的薄弱点,导致阵势不稳甚至局部崩溃!这老头…怎么看出来的?
赵刚狐疑地看向韩老:“老头,你懂阵法?”
韩老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喘匀气,嘶哑道:“咳咳…早年…在城里…给大户人家…看过…看过库房…摆弄过…几个小阵…糊口罢了…老了…不中用了…”他语气平淡,带着一种历尽沧桑后的淡漠,反而更显得高深莫测。
王福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商队里那个半吊子阵师学徒李二狗,本事稀松平常还架子不小,工钱要得高。眼前这老头,虽然看着快死了,但似乎真有点门道?而且…肯定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