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那棵树很高,枝叶快够到顶楼的窗户了。她陷入了回忆,嘴角慢慢扬起:“那时候啊,教学楼是灰砖的,墙缝里长着青苔,下雨的时候绿油油的。走廊里铺着水泥地,冬天特别滑,我总在拐角放块麻袋片,怕学生摔着——有次我自己就摔了一跤,把教案都摔散了,还是个学生帮我捡的,现在那学生都当爷爷了。”
林溪拿出画本,铅笔在纸上飞快地游走:灰砖教学楼的走廊里,褐色的麻袋片像块补丁,贴在拐角;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坐在地上,教案散了一地,旁边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弯腰捡纸页。江翊在旁边补充细节,声音放得很柔:“麻袋片是什么颜色的?学生的校服是蓝布的吗?我在老照片里见过,有点像海军服。”
“麻袋片是褐色的,”周老师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堆成了小山坡,“校服是蓝布的,斜襟系扣,洗得发白,有的学生还在袖口绣名字,用红丝线,怕弄丢——我班上有个男生,总把同桌的校服穿走,因为两人长得像,后来那女生就在他袖口绣了只小老鼠,说这样就不会认错了。”她顿了顿,忽然笑出声,“对了,那时候的图书馆有架老钢琴,掉了个琴键,黑檀木的,却总有人偷偷去弹,弹的都是当时的流行歌,‘让我们荡起双桨’什么的,被校长听见要批评,可还是有人弹,尤其是放学后,琴声响起来,整个校园都软乎乎的。”
江翊的笔尖顿了顿,在笔记本上画了架钢琴,琴盖是打开的,缺的琴键处画了朵小小的雏菊,黄色的花瓣,绿色的茎:“是不是像现在的同学偷偷在操场唱歌?被教导主任抓了还笑,下次接着唱。”
“一模一样,”周老师笑得更厉害了,手里的茶杯轻轻晃着,菊花茶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你们这代孩子,和我们那时候的调皮劲儿没两样,就是藏心意的方式变了——我们那时候写纸条,藏在课本里,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你们现在用画,用问题,用一起做小组作业的时间……”她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突然看向林溪的画本,“这孩子画得真好,把我没说的细节都画出来了,比如那个捡教案的小姑娘,辫子上的红绳结,和我当年的一模一样,我妈给我编的,说辟邪。”
林溪的脸颊发烫,像被晒在太阳下的西红柿。她低头看画本,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画了周老师年轻时的样子——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细节,早就藏在笔尖了。江翊突然把笔记本推过来,上面多了行字:“采访对象:周老师,隐藏细节:辫子红绳,对应画本P12页。”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箭头,箭头尾端画了颗草莓,正指向林溪的画本。
离开办公楼时,夕阳把走廊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被谁抻了一下。两人的影子并排走着,偶尔交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手臂碰着手臂,校服布料摩擦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周老师好像什么都知道,”林溪小声说,指尖捏着画本的边缘,把纸页都捏出了褶皱,“她说‘藏心意的方式’时,还看了咱们一眼,眼神怪怪的。”
“知道也没关系,”江翊的脚步顿了顿,弯腰捡起片落在地上的香樟叶,叶尖有点卷,像被虫咬过,“就像她的老钢琴,缺了琴键也能弹出好听的歌,咱们的小组作业,就算被看穿心意,也能做得很好。”他把香樟叶夹进林溪的画本,正好压在周老师的画像上,“当书签,比银杏叶更配这个故事——香樟树比银杏活得久,记得的事更多。”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午休时去校史馆翻老照片,江翊负责记录时间地点,指尖在泛黄的照片上轻轻点着:“这张是1985年的操场,你看那土跑道,下雨肯定泥泞。”林溪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把照片里的场景画成插画,给土跑道旁的歪脖子树添上几片新叶,“现在这棵树还在,就在篮球场旁边,我画过它。”
放学后去操场采访体育老师,那位老师头发都白了,却能做引体向上。他讲以前的土跑道和现在的塑胶跑道有什么不同:“以前跑八百米,跑完一身土,像从泥里捞出来的;现在跑完,衣服还是干净的,就是鞋底容易粘口香糖。”江翊会适时提问:“您年轻时能跳多高?有没有学生比您厉害?”林溪就画个跳得老高的小人,头顶顶着颗星星,旁边写着“体育老师年轻时”。
小主,
苏晓晓和陆知行总来“探班”。陆知行举着他哥的旧相机,镜头对着他们,“咔嚓咔嚓”拍个不停:“这叫‘小组作业纪实摄影’,能当故事集的封面!你看这张,江翊低头记笔记,林溪抬头看他,阳光刚好落在两人中间,像电影画面!”苏晓晓则捧着笔记本,假装做记录,笔尖却在纸上画小人:“请问林溪同学,和江翊一组是不是比和我一组有趣?老实交代,你们偷偷聊了多少句‘题外话’?比如‘你的画本真好看’‘你的笔记真整齐’之类的。”
林溪每次都红着脸否认,把画本往身后藏。江翊却会配合地说:“聊了三句关于老槐树的,两句关于香樟树的,还有一句……是问她画的小人要不要加个草莓发卡,显得更活泼。”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林溪的马尾辫上——她今天别了个草莓发卡,是苏晓晓硬塞给她的。
故事集的初稿渐渐成型。江翊写的文字像温水,平淡却有温度,把周老师说的麻袋片、老钢琴都写得活灵活现,连标点符号都透着温柔;林溪画的插画像糖霜,给文字添了层甜味,灰砖教学楼的窗台上画着多肉植物,是她自己养的那种;土操场的角落里藏着只三花猫,戴着粉色的项圈——和江翊笔记里的那只呼应,连尾巴翘起的弧度都一样。
交作业前一天,两人在图书馆核对细节。图书馆的老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吹起地上的灰尘,在阳光里跳舞。夕阳透过木格窗,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江翊突然指着某页的空白处:“这里少了个标题,需要个能概括校园变迁的,又能联系咱们俩的……我想了几个,‘时光里的校园’‘变迁中的我们’,都觉得差点意思。”
林溪的笔尖在纸上画着圈,圈越画越大,突然有了灵感:“叫‘画里画外的同一条路’怎么样?您看,”她指着插画里的小路,“以前是土路,下雨会踩出脚印;现在是水泥路,能照出影子。但路边的香樟树一直都在,从幼苗长成大树,就像咱们俩,一个写一个画,走的是同一条路,看的是同一片风景。”
江翊的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星,瞳孔里映着书页上的光斑:“很好,比我想的那些都贴切。”他拿起笔,在标题旁画了两条平行线,线条很轻,几乎看不见,然后慢慢向中间靠拢,最后交叠在一起,形成个小小的箭头,指向书页深处,“就像这样,从两个点,走到同一条线,再也分不开。”
图书馆的老挂钟突然敲响,“当——当——”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像在为他们鼓掌。林溪合上书,发现封面的空白处,江翊不知何时画了两只手,左手拿着钢笔,笔尖滴着墨水,右手拿着画笔,笔尖沾着颜料,共同托着那本故事集,指尖在书脊处碰在一起,像在握手,又像在传递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