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之东,渭水之阴。深秋的寒风恰似裹着冰碴的皮鞭,无情地抽打着渭河平原裸露的黄土,卷扬起漫天的枯草与沙尘,呜呜咽咽地扫过那新筑起的巨大坟茔。
霍光的梓宫,就停放在这片新开辟的兆域中央。巨大的棺椁由千年梓木打造而成,通体涂着深沉的玄漆,上面用极细的金粉勾勒出繁复的云气瑞兽图案,在这惨淡的天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
它虽象征着帝王葬制的至高尊荣,此刻却更像一座冰冷巨大的牢笼,将霍光一生的功业与权柄,连同他那枯槁的身躯,一并封禁起来。
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之长,好似一条在黄土原上缓缓蠕动的玄色巨蛇。公卿百官,皆身着素服,手持节幡,垂首肃立。凛冽的寒风中,他们被冻得面色青白,鸦雀无声,唯有招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刺耳的哀鸣。
羽林军士们甲胄森严,沿路持戟而立,冰冷的铁甲反射着天光,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宣帝刘询站在梓宫之前。他一身素缟,没戴冠冕,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素麻带束着,几缕发丝被寒风吹得贴在同样苍白的脸颊上。年轻的面庞上,满是沉痛到极致的肃穆,眉宇间紧锁着化不开的哀思,仿佛承受着帝国塌了一角般的沉重负担。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梓宫内那具覆盖着玄色衮服(宣帝特赐)的躯体上。
“大将军……”宣帝声音低沉沙哑,穿透了呜咽的风声,清晰地传进每一个肃立者的耳中,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沉重,“……一路……走好。”
他缓缓俯身,对着梓宫,郑重地行了三个深揖。姿态恭敬至极,每一次揖礼都做得一丝不苟,腰背弯折的弧度就像用标尺量过一样,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每一次俯身,玄色衮服下那枯槁僵硬的轮廓,都在他平静的眼底愈发清晰。
礼毕,宣帝直起身来。他没有马上吩咐封棺,而是微微侧身,目光投向梓宫旁早已准备好的一株幼柏。这柏树不过一人多高,树干笔直,枝叶翠绿,在这深秋的肃杀氛围中显得格外生机勃勃,与周围的黄土枯草形成了鲜明刺眼的对比。两名身着短褐的少府匠人,早已在黄肠题凑东南角的黄土中挖好了树坑。
宣帝迈着沉稳的步伐,朝那株幼柏走去。他踩在松软的黄土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来到树前,他伸出双手,并未让旁人代劳,而是亲自极其郑重地捧住了幼柏的树干。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此柏,”宣帝的声音不算高,却清晰地回荡在这死寂的兆域上空,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朕亲植于此,伴大将军长眠。”他目光扫过肃立的群臣,最后落在面色惨白、跪在梓宫近前的霍禹、霍山、霍云身上,“愿大将军英灵,如松柏常青,护佑我大汉江山……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