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梦在心中

它们此刻尚且无形,却在规划好的图纸和钉下的木桩之间,在灯火通明的仓房与新弹的墨线之上,悄然而坚决地融合、弥漫、延伸开去,无声地嵌入这座江南小城未来的骨血之中,只待明朝日出,便要催生出一场新的喧嚣与生机。

运河的水,静默无声地流过,倒映着两岸灯火与天上星月,也仿佛倒映着即将在乌程地面上交织升腾的万种气息。

几日后的浣花别业的正厅里,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木格窗斜斜铺进来,将细小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在光柱里懒洋洋地浮沉。

我和李冶隔着一张光洁如镜的紫檀小几对坐,几上两盏清茶氤氲着袅袅白气,碧绿的茶汤里,嫩芽舒展沉浮,散发出雨后春山般的清冽气息。

我端起茶盏,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瓷壁,目光却有些失焦,越过李冶肩头那盆开得正盛的素心腊梅,飘向了更远也更混乱的地方。

王三方才从厅外廊下匆匆走过的身影,像一根无形的线,猛地扯动了我脑子里某个被刻意压下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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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光怪陆离、带着血腥与契丹寒气的梦境,瞬间无比清晰地翻涌上来,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冰冷的触感,直抵心尖。

“季兰,”我放下茶盏,瓷器与紫檀相碰,发出“叮”一声轻响,打破了一室静谧,“有件事…颇为离奇,萦绕心头几日了。”

李冶正用小银匙轻轻拨弄着茶盏里的嫩芽,闻言抬起那双仿佛蕴藏着千年冰雪的金眸,眼底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慵懒好奇:“哦?何事能让我的夫君如此郑重?莫非是姚师傅新酿的‘兰香’又被人半路劫了去?”她唇角微弯,调侃的意味明显。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将那夜梦境中贞惠公主如何如鬼魅般出现,如何将冰冷刺骨的血鹰令塞入我掌心,王三如何认出这契丹王庭秘令,以及那三处足以置安庆绪于死地的致命死穴——寒山寺后山的军械秘库、苏州驿馆东跨院的密信紫檀匣、还有他那令人瞠目结舌的“贪恋床笫之症”……一桩桩,一件件,尽可能详实地描述出来。

说到血鹰令上那滴血的鹰爪人头图腾时,我甚至下意识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仿佛那枚带着煞气的骨符还烙在皮肤上。

厅内只剩下我略显急促的声音,空气仿佛凝滞了。李冶脸上的慵懒笑意早已消失无踪,那双金眸随着我的叙述,渐渐凝起锐利如实质的寒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

当我说到贞惠公主那句冰冷刺骨的“各取所需,公平交易”,以及王三最后那声石破天惊的质问时,李冶搁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内陷入一片奇异的死寂。阳光依旧明媚,腊梅的幽香依旧浮动,但我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意悄然弥漫。

李冶沉默着,她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半凉的茶,送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用杯沿轻轻碰了碰下唇,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品味这离奇故事背后的意味。

金眸中的冰寒锐利并未因这故事的终结而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洞悉世情的深邃。

片刻后,她终于放下茶盏,瓷器与紫檀再次轻碰,发出清脆的“叮”声。她抬起头,那冰雪雕琢般的脸上,唇角竟一点点向上弯起,起初是一个极浅的弧度,接着笑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迅速扩大,最终化为一阵抑制不住的清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