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我的声音有些干涩,不敢回头,“……收拾一下,准备上路。”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动作很轻,却异常迅速。片刻后,月娥低柔恭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已听不出太多波澜,如同往日那个安静的贴身丫鬟:“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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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再次站到我身边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蓝素布衣裙,头发也重新挽好,束在脑后。只是那低垂的眉眼之间,依旧能看到一丝未退尽的、薄如胭脂的红晕,低敛的眼睫轻轻颤抖着,仿佛晨风里振翅欲飞却又羞涩的蝶翼。她安静地拿起我昨晚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外袍,替我仔细穿好,抚平领口的褶皱。动作轻柔、流畅、专注认真,仿佛刚才床上那惊心动魄的尴尬一幕从未发生。可正是这份刻意的平静,反而更鲜明地映照出空气里那抹挥之不去的暗涌。
我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避开她整理衣领时无意靠近的、残留着清冷微香的气息,低声道:“昨夜……”
“老爷放心,”月娥恰好整理完最后一处衣襟褶皱,立刻垂下眼帘,声音平稳得像一池结了冰的春水,听不出丝毫涟漪,“婢子知道轻重,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婢子……一直守在老爷榻前伺候而已。”她抬起眼,飞快地看了我一下,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有残余的羞意,更有一种豁出去的坦然,“婢子只记着……季兰姐姐的嘱咐。”
李季兰……
这个名字在心头沉甸甸地一跳。我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复杂的、莫名滋生的情绪压下。“好……走吧。”我点点头,不再言语。
拉开房门,清晨清冽带着驿道尘土味和远方荒野气息的冷风猛地灌入鼻腔,让我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振。
阿东如同石像般站在门外,身上沾着夜露的微潮气,眼神像鹰隼般扫过我的脸,似乎在我略显疲惫的脸色和眼底细微的血丝上停顿了一瞬,又飞快移开,垂目恭敬道:“老爷,车马已备好。严先生那边……已在列队等候。”
“嗯。” 我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大步迈出房门,脚步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沉稳有力,走向驿站外那片被马蹄搅动、灰尘弥漫的空地。
晨曦初露,驿道旁枯黄的野草上凝结着清亮的露珠,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驿站门外,严庄那支钢铁洪流般的庞大队伍已然整装待发。他安坐在那辆最前方的堡垒马车内,厚重的车帘低垂,只偶尔因车马的微微晃动掀起一角缝隙,泄露出里面深沉的玄色袍服边缘。像一头藏在巢穴深处、静观其变的凶兽,等待着猎物露出疲惫或不安的破绽。
而我和月娥、阿东,依旧只有那两辆略显单薄的青布马车相伴。
车轮碾过驿道坚硬的冻土,发出单调枯燥的声响。烟尘再次弥漫开来,遮蔽了刚刚亮起的东方天空。
路还很长,阴谋如同这漫天黄尘,才刚刚开始弥漫。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官道,将十数日的风尘与疲惫深深烙入每一根骨骼的缝隙。当那面仿佛浸染了无数边塞血与火、字迹却依旧狰狞张扬的“范阳”界碑撞入眼帘时,就连车内一直正襟危坐、时刻保持警惕的阿东,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口气——不是放松,而是漫长煎熬暂告段落的生理反应。
他布满粗茧的手指下意识地擦过腰间,那里冰冷的飞镖轮廓能给予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