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身,眼中醉意全无,只剩下灼灼的光彩:“某一生行事,但求痛快!诗亦如此!拘泥格律,雕琢字句,非不能也,实不愿也。吾心所言,即是吾诗!小友之言,深得吾心!来,满饮此杯!”
一杯醇酒下肚,气氛彻底热烈起来。李白兴致极高,拉着沈清凭栏远眺,谈兴愈浓。他从江上白帆,谈到蜀道艰难;从宫中牡丹,谈到塞外烽烟。言语间,瑰丽的想象与磅礴的激情喷薄而出,沈清只觉目眩神迷,仿佛亲眼见到一个时代的华彩在眼前铺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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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李白谈及诗歌创作,强调“灵感天成”、“神授鬼施”时,沈清那来自现代的灵魂再次蠢蠢欲动。他深知李白才情乃天纵,但其创作并非全无规律可循。
“先生所言极是,灵感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沈清斟酌着语句,“然小子以为,此‘天机’亦非完全不可捉摸。譬如这江上行舟,先生见其‘孤帆远影碧空尽’,是眼中之象;而心生‘唯见长江天际流’之感,是心中之情。此乃‘意象’与‘情感’之交融。若能有意识地捕捉、锤炼此类‘意象’,或能更常邀得‘天机’驻足。”
他尝试引入一些现代文艺理论的皮毛,但用极其古典的方式表达出来。“再如,先生名句‘飞流直下三千尺’,以数字‘三千’极言其高其势,此非实指,乃‘夸张’之法,以此强化观感,震撼人心。又如‘我寄愁心与明月’,将无形之‘愁’寄托于有形之‘月’,是为‘拟人’‘移情’……小子妄言,若能洞悉这些潜藏于瑰丽辞藻下的‘法门’,或能于灵感未至时,亦能循迹而上,略窥堂奥。”
这番言论,在重视“妙悟”、“神韵”的唐代诗坛,堪称异端邪说。李白听得怔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仿佛天外飞来的诗句,竟能被如此条分缕析地拆解出“法门”。他并未立刻反驳,而是陷入了沉思,手指蘸着酒水,在栏杆上无意识地划动着。
“意象……夸张……移情……”他喃喃自语,眼中光芒闪烁不定,时而困惑,时而恍然。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全新的、甚至有些危险的思考角度。承认这些“法门”,似乎贬低了天才的独创性;但不可否认,沈清所言,又隐隐切中了他某些创作时的无意识状态。
“有趣!着实有趣!”良久,李白再次大笑,这次的笑声中却带了几分探究与玩味,“沈小友,汝之见解,匪夷所思,细思之下,竟不无道理。然诗道若沦为技巧堆砌,与匠人何异?”
“法门为舟,心性为舵。”沈清立刻接口,“无舵之舟,随波逐流;无舟之舵,望洋兴叹。技巧乃助力,终需先生这般浩瀚磅礴之心胸驾驭,方能直济沧海彼岸。” 他巧妙地将李白置于更高的位置,表明技巧只是工具,核心仍在创作者本身。
李白深深看了沈清一眼,这个年轻人,不仅能看到他诗中的“狂”,竟还能试图解析他成诗的“骨”。其言其思,与他所遇的任何文士学子皆不相同,仿佛来自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份独特,比任何直接的赞美都更让他感到惊奇。
夕阳西下,将长江染成一条金色的巨练,黄鹤楼的影子在江面上拖得老长。楼内的游客已渐渐稀少。一场酣畅淋漓的论诗,暂告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