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异样的干燥并非错觉,而是长达三个月酷旱的先兆。
当归墟纸坊的最后一个浆池见了底,负责的老匠人愁得一夜白头。
没有纸,新一期的《问学录》便成了无根之木,归墟刚刚燃起的求知火苗,随时可能在下一阵绝望的风中熄灭。
“要不……我们把律卷库重新打开?”老匠人声音嘶哑,眼中满是挣扎,“那些封存的旧沙纸,虽然写满了神谕律条,但刮掉表层,重新化浆,总还能用。”
此言一出,周围的年轻匠人都沉默了,空气仿佛凝固。
那是禁忌。
焚烧律典是归墟新生的象征,如今为了生存,难道要回头去啃食那具早已被唾弃的骸骨?
“不行。”阿芽清冷而决绝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她瘦小的身影站在高大的发酵桶边,显得格外坚定。
“焚典之火已灭神谕,我们不能再让它回头去舔舐那些冰冷的灰烬。”
她漆黑的眸子扫过众人,没有半分动摇:“神谕的灰,不能再用来写人的字。”
拒绝了旧路,便意味着必须开辟一条无人走过的新途。
阿芽转身,对着聚集在纸坊外、满眼好奇的孩童们高声喊道:“所有人,去收集我们当初焚烧律典时留下的余烬!每一粒,都不要放过!”
孩子们一哄而散,像一群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蚂蚁。
很快,一堆堆漆黑细腻的灰烬被送到了阿芽面前。
她亲自上手,将这些象征着一个时代终结的余烬,与草木灰、磨成细粉的陶土以及林玄草黏稠的根汁混合。
那黑色的浆液在桶中翻滚,散发着草木与焦炭混合的奇特气味,仿佛正熬煮着一段被埋葬的历史。
第一次试产,彻底失败。
黑浆制成的纸张如同海绵,墨水滴上,瞬间晕染开来,化作一团团狰狞的墨鬼,根本无法书写。
匠人们的希望瞬间跌入谷底。
阿芽却像没看见那些失望的眼神。
她搬了条凳子,守在浆桶边,不分昼夜地观察、搅拌,记录着不同物质沉淀的规律和速度。
她的手臂因长时间搅拌而酸痛不堪,双眼布满血丝,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光,比纸坊的炉火还要炽烈。
七天七夜。
当一缕晨光照进纸坊时,阿芽终于直起身,脸上带着疲惫却无比灿烂的笑。
桶中的墨浆已经变得均匀而稳定。
新纸出炉,质地坚韧,带着一种奇异的厚重感。
毛笔蘸墨落下,字迹乌黑分明,毫无晕染。
而待墨迹干透,竟隐隐泛出一层深邃的青光,仿佛封存了星辰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