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纪七

公元303年

春季，正月，李特暗中带兵渡江袭击罗尚，水上驻军全都溃散逃走。蜀郡太守徐俭献出少城投降，李特进入并占据了少城。他只取马匹来供给军队，其余的东西没有进行抢掠，在自己的辖境内实行赦免，改年号为建初。罗尚退守太城，派使者前来向李特求和。聚集在各土堡中的蜀地百姓，都向李特表示归顺，李特派使者去安抚他们。因为军中粮食短缺，李特便把六郡流民分散到各个土堡中去就食。

李流对李特说：“各土堡刚刚归附，人心还不稳定，应该把他们大姓人家的子弟作为人质，聚集兵力自我防守，以防备意外情况。”他又给李特的司马上官惇写信说：“接纳投降的人要像对待敌人一样，不能掉以轻心啊。”前将军李雄也这样劝说。李特生气地说：“大事已经平定，只该安抚百姓，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加以怀疑猜忌，让他们离心叛乱呢！”

朝廷派荆州刺史宗岱、建平太守孙阜率领三万水军去救援罗尚。宗岱让孙阜担任前锋，进逼德阳。李特派李荡和蜀郡太守李璜到德阳太守任臧那里，与他一起抵御宗岱、孙阜。宗岱、孙阜的军队气势很盛，各土堡都有了二心。益州兵曹从事、蜀郡人任睿对罗尚说：“李特分散部众去就食，骄傲懈怠，没有防备，这是上天要灭亡他的时候啊。应当秘密联络各土堡，约定日期同时起兵，进行内外夹击，一定能打败他！”罗尚让任睿在夜里用绳子吊出城外，向各土堡宣布旨意，约定在二月十日同时攻打李特。任睿趁机到李特那里假装投降。李特问他城里的虚实，任睿说：“粮食储备快要用完了，现在只剩下一些财物丝绸。”任睿请求出去探望家人，李特答应了他，任睿于是返回报告罗尚。

二月，罗尚派兵突袭李特的营地，各土堡都响应他，李特的军队大败。李特和李辅、李远被斩杀，他们的尸体都被焚烧，首级被传送到洛阳。流民非常恐惧，李流、李荡、李雄收拢残余部众退守赤祖。李流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益州牧，驻守东宫，李荡、李雄驻守北营。孙阜攻破德阳，抓获寋硕，任臧退守涪陵。

三月，罗尚派督护何冲、常深等人攻打李流，涪陵百姓药绅等人也起兵攻打李流。李流和李骧抵御常深，派李荡、李雄抵御药绅。何冲乘虚攻打北营，在北营中的氐人苻成、隗伯叛变，响应何冲。李荡的母亲罗氏身披铠甲抵御敌军，隗伯亲手用刀刺伤了她的眼睛，罗氏的斗志却更加旺盛了。北营快要被攻破时，恰逢李流等人打败了常深、药绅，领兵返回，与何冲等人交战，最终大败敌军。苻成、隗伯率领他们的党羽突围出去，投奔罗尚。李流等人乘胜进军抵达成都，罗尚又关闭城门自行防守。李荡骑马追击逃敌，中了矛伤而死。

随后，朝廷派侍中、燕国人刘沈持符节统领罗尚、许雄等人的军队，以讨伐李流。刘沈走到长安，河间王司马颙把他留下担任军师，并派席薳代替他。

李流因为李特、李荡相继死去，宗岱、孙阜即将到来，内心非常恐惧。李含劝李流投降，李流听从了他的建议。李骧、李雄多次劝谏不要投降，但李流都不接受。夏季，五月，李流派他的儿子李世和李含的儿子李胡到孙阜的军中做人质。李胡的哥哥李离担任梓潼太守，听说这件事后，马上就从郡中骑马赶回，想要劝谏却来不及了。他退下后，就与李雄谋划袭击孙阜的军队，李雄说：“如今的计策，就该这样做，但两位老人不听从，怎么办呢？”李离说：“应当胁迫他们！”李雄听后非常高兴，于是一起对流民说：“我们以前已经对蜀地百姓很残暴了，现在一旦束手投降，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只有同心协力袭击孙阜，才能获取富贵啊！”大家都听从了他们。李雄于是与李离袭击孙阜的军队，最终大败敌军。恰逢宗岱在垫江去世，荆州的军队便撤退了。李流对此十分惭愧，从此认为李雄有奇才，就把军事事务全都交给了他。

新野庄王司马歆，治理政事严厉急躁，失去了蛮夷的民心。义阳蛮人张昌聚集党羽几千人，想要作乱。荆州根据壬午诏书，征发勇武的人奔赴益州讨伐李流，号称“壬午兵”。百姓害怕远征，都不想去。诏书督促派遣非常严厉，经过的地方停留五天，郡守就要被免官。因此郡县的长官都亲自出去驱逐百姓，百姓辗转迁徙没走多远，就又聚集在一起成为盗贼。当时江夏粮食大丰收，几千百姓到那里觅食。张昌趁机欺骗迷惑百姓，改姓名为李辰，在安陆石岩山招募部众，流民和逃避戍役的人大多去投奔他。太守弓钦派兵讨伐他，但没有取胜。张昌于是攻打江夏郡，弓钦的军队战败，他与部将朱伺逃奔武昌。司马歆派骑督靳满讨伐张昌，靳满也战败逃走。

张昌于是占据了江夏，并制造妖言说：“会有圣人出现成为百姓的君主。”他找到山都县吏丘沈，改他的姓名为刘尼，谎称是汉朝皇室的后代，并尊奉他为天子，还说：“这就是圣人啊。”张昌自任相国，伪造凤凰、玉玺等祥瑞，建立年号为神凤。郊祀的礼仪、服饰的颜色，都依照汉朝的旧制。有不接受招募的人，就被诛灭全族，因此士民没有谁敢不服从。他又散布流言说：“长江、淮河以南都反叛了，官府的军队大规模进发，要把他们全都诛杀。”人们互相煽动，搞得人心惶惶。长江、沔水之间各地都起兵响应张昌，一个月内部众就达到了三万人，都戴着深红色的帽子，用马尾当作胡须。朝廷下诏派监军华宏讨伐张昌，却在障山战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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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歆上书说：“妖贼数以万计，头戴红帽，面有毛饰，他们挥舞刀戟，锋芒不可阻挡。请朝廷下令让各军分三路救援。”朝廷任命屯骑校尉刘乔为豫州刺史，宁朔将军、沛国人刘弘为荆州刺史。又下诏让河间王司马颙派雍州刺史刘沈率领一万州兵，以及征西府的五千人从蓝田关出兵讨伐张昌。司马颙不服从诏令，刘沈自己率领州兵到达蓝田，司马颙又强行夺取了他的部众。于是刘乔驻守汝南，刘弘和前将军赵骧、平南将军羊伊驻守宛城。张昌派他的部将黄林率领二万人向豫州进军，刘乔击退了他们。

起初，司马歆与齐王司马冏关系友好，司马冏失败后，司马歆十分恐惧，便主动与大将军司马颖结交。等到张昌作乱，司马歆便上表请求讨伐他。当时长沙王司马乂已经和司马颖产生矛盾，就怀疑司马歆与司马颖合谋，便不同意司马歆出兵，这就导致张昌的部众日益增多。从事中郎孙洵对司马歆说：“您身为一方长官，肩负着统兵在外的重任，上表后就可以出兵，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却让奸凶之徒滋生蔓延，灾祸难以预料，这难道是保卫王室、安定天下的道理吗！”司马歆准备出兵，王绥说：“张昌等人不过是些小贼，派副将去就足以制服他们，何必违抗诏命，亲自去冲锋陷阵呢！”张昌到达樊城，司马歆才出兵抵抗。结果军队溃散，司马歆被张昌杀死。随后，朝廷下诏任命刘弘代替司马歆为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六月，刘弘任命南蛮长史庐江人陶侃为大都护，参军蒯恒为义军督护，牙门将皮初为都战帅，进军占据襄阳。张昌合并军队围攻宛城，打败赵骧的军队，杀死羊伊。刘弘退守梁县。张昌进攻襄阳，但没有攻克。

这时，李雄进攻并杀死汶山太守陈图，于是攻取了郫城。

秋季，七月，李流迁移到郫城驻扎。蜀地百姓都占据险要地势修建土堡自保，有的向南进入宁州，有的向东前往荆州。城邑都空了，野外没有炊烟，李流的军队抢掠不到东西，士兵和部众饥饿困乏。只有涪陵的一千多家百姓，依附于青城山的处士范长生。平西参军涪陵人徐舆劝说罗尚，请求担任汶山太守，想联合范长生，一起讨伐李流。罗尚不同意，徐舆一怒之下，就出城向李流投降了，李流任命徐舆为安西将军。徐舆劝说范长生，让他资助李流军队粮食，范长生答应了。李流的军队因此重新振作起来。

起初，李含认为长沙王司马乂势力微弱，必定会被齐王司马冏杀死，于是想以司马冏杀害司马乂为罪名讨伐他，进而废黜皇帝，拥立大将军司马颖，让河间王司马颙担任宰相，自己得以掌权。不久司马冏被司马乂杀死，司马颖、司马颙仍然驻守藩地，事情没有像他谋划的那样发展。司马颖倚仗功劳骄傲奢侈，各种制度废弛败坏，比司马冏在位时还要严重；他还嫌司马乂在朝中，不能随心所欲，就想要除掉他。当时皇甫商再次担任司马乂的参军，皇甫商的哥哥皇甫重担任秦州刺史。李含劝说司马颙道：“皇甫商被司马乂信任，皇甫重终究不会被别人任用，应该早点除掉他们。可以上表建议调皇甫重担任朝廷内职，趁他经过长安时把他抓起来。”皇甫重得知消息后，就公开发布檄文给尚书省，并征发陇上的军队讨伐李含。司马乂因为战事刚刚停歇，就派使者下诏让皇甫重停战，并征召李含为河南尹。李含接受征召，但皇甫重不服从诏令，司马颙便派遣金城太守游楷、陇西太守韩稚等人集合四郡的军队攻打他。司马颙暗中让李含与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谋划杀死司马乂；皇甫商把这件事告诉了司马乂，司马乂拘捕了李含、冯荪、卞粹，并将他们杀死。骠骑从事琅邪人诸葛玫、前司徒长史武邑人牵秀都出逃投奔邺城。

此时，张昌的党羽石冰侵犯扬州，打败了刺史陈徽，各郡全部沦陷；又攻破江州，别将陈贞等人攻打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长沙，都攻了下来，临淮人封云起兵侵犯徐州以响应石冰。于是荆州、江州、扬州、豫州、徐州五州的地域，大多被张昌占据。张昌重新设置地方长官，都是些凶悍的盗贼和小人，专门以抢劫掠夺为业。

刘弘派遣陶侃等人在竟陵攻打张昌，刘乔派遣他的部将李杨等人前往江夏。陶侃等人多次与张昌交战，大败张昌，前后斩杀了几万人，张昌逃到下俊山，他的部众全部投降。

起初，陶侃年轻时丧父，家境贫寒，担任郡里的督邮。长沙太守万嗣路过庐江，见到陶侃后觉得他不一般，就让自己的儿子与陶侃结为朋友后才离开。后来陶侃被举荐为孝廉，来到洛阳，豫章国郎中令杨晫把他推荐给顾荣，陶侃因此出了名。攻克张昌后，刘弘对陶侃说：“我从前担任羊公的参军时，羊公说我日后会占据他那样的位置，如今看你，必定能继承我的职位。”

刘弘退守梁县时，征南将军范阳王司马虓派前长水校尉张奕兼任荆州刺史。刘弘到达后，张奕不接受替代，于是起兵抵抗刘弘。刘弘讨伐张奕，并将他斩杀。当时荆州所属郡县的长官大多空缺，刘弘便请求补选官员，朝廷下诏批准。刘弘按照功劳和品德铨选，根据才能授予官职，人们都佩服他处事公正得当。刘弘奏请任命皮初补任襄阳太守，朝廷因皮初虽然有功但声望不高，就改任刘弘的女婿、前东平太守夏侯陟为襄阳太守。刘弘下达教令说：“治理一个地方，应该以地方利益为重，如果必须是姻亲才能任用，那么荆州有十个郡，难道要找十个女婿才能治理吗！”于是上奏说：“夏侯陟是我的姻亲，按旧制不能在我管辖的地方担任长官；皮初的功劳，应当得到酬报。”朝廷下诏听从了他的建议。刘弘于是鼓励督促百姓从事农桑生产，放宽刑罚，减少赋税，官府和百姓都丰衣足食，百姓们也十分爱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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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王司马颙听说李含等人被杀，就立即起兵讨伐长沙王司马乂。大将军司马颖上奏表请求讨伐张昌，朝廷批准了；后来听说张昌已经被平定，便想和司马颙一起攻打司马乂。卢志劝谏说：“您之前立有大功却放弃权力、辞让恩宠，当时的声望很好。如今应当让军队驻扎在关外，穿着文官服饰入朝，这才是霸主的做法。”参军魏郡人邵续说：“人有兄弟，就像左右手。您想面对天下的敌人却先去掉一只手，这样行吗！”但司马颖都不听从。八月，司马颙、司马颖共同上奏表说：“司马乂论功不公平，与右仆射羊玄之、左将军皇甫商专权朝政，杀害忠良，请诛杀羊玄之、皇甫商，遣送司马乂回封国。”皇帝下诏说：“司马颙竟敢发动大军，向京城进发，我将亲自率领六军讨伐奸逆。随后，任命司马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以抵御他们。”

这时，司马颙任命张方为都督，率领七万精兵，从函谷关向东奔赴洛阳。司马颖领兵驻扎在朝歌，任命平原内史陆机为前将军、前锋都督，统领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中护军石超等部二十多万人，向南进军洛阳。陆机以寄居他乡的身份侍奉司马颖，一下子位居众将之上，王粹等人心中都不服气。白沙督孙惠与陆机关系亲近，就劝陆机把都督职位让给王粹。陆机说：“他们会说我犹豫不决，这正好会加速灾祸的到来。”于是就出发了。司马颖的军队从朝歌排列到河桥，鼓声几百里外都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