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长的留言像一块沉重的铅,坠在艾文的心头。“归零”这个词,带着一种万物终结的冰冷质感,在他脑中反复回响。那不是拯救,而是抹除。一种绝对的、不含任何痛苦的……虚无。
他站在公寓的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那些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与他所处的冰冷、寂静的绝望形成了残酷的对比。界限的模糊感愈发严重,有时他甚至会短暂地忘记自己身在公寓,恍惚间以为自己仍站在图书馆那无尽的书架之间,耳边是低语的嗡鸣。
药茶的副作用开始显现。在带来短暂清明之后,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精神上的“耐药性”。他需要更大剂量,或者更频繁地饮用,才能维持基本的专注。他知道,馆长警告过的“依赖”正在成为现实。
但他没有选择。他必须利用这被药物和意志强行支撑起来的状态,去做最后、也是最危险的尝试——直接与“寂静核心”沟通,不是通过献祭,而是通过“平衡之印”所指向的、“理”的境界。
又是一个夜晚。艾文感觉自己的脚步像是踩在棉花上,大脑却因为药效而异常清醒,一种近乎病态的清醒。林馆长看着他,眼神中那复杂的情绪更加浓郁,但他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递上了那杯颜色近乎纯黑、气味刺鼻的药茶。
艾文接过,一饮而尽。灼热与清凉的交锋再次在体内上演,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要撕裂意识的剧痛,随后,世界在他感知中变得无比清晰,同时也无比……疏离。情感被压制到最低,理性被放大到极致。他感觉自己像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机器,正准备执行一项高风险的任务。
闭馆。死寂降临。但今晚,艾文没有去理会那些零星滋生的“噪音回响”。他径直走向四楼,再次站在了那个“缢缚之点”上——密室门外的那个特定位置。
他没有立刻行动。他先是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反复观想、构筑那个完美的“平衡之印”。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结构的精确。他试图去理解其内在的“理”——那完美圆形所代表的封闭与自洽,那内部几何结构所蕴含的数学和谐,那悬浮于波浪线上所象征的超越与稳定。他试图剥离其“印”的形态,去触摸其背后那个冰冷的、纯粹的“概念”。
这是一个极其抽象且耗费心神的过程。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在解构一个极其复杂的数学定理,又像是在冥想中追寻一个形而上的答案。
当他感觉自己的精神频率,似乎与那个“平衡之印”所代表的“理”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献祭任何东西。他只是将这份对“理”的感悟和理解,如同一个纯粹的信息包,通过“缢缚之点”这个通道,小心翼翼地、毫无保留地传递向了脚下那深邃的黑暗——那“寂静核心”的所在。
瞬间,比上次献祭时更加猛烈、更加庞大的信息洪流反向冲入了他的意识!
不再是混乱的咆哮,也不再是单纯的饥饿意念。这一次,他“听”到的,是无数种声音、无数段记忆、无数种情感和知识碎片交织成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低语之海。
他听到了古代学者对星空的思索,听到了战场上士兵临死的哀嚎,听到了情人间最甜蜜的誓言和最恶毒的诅咒,听到了孩童牙牙学语的呢喃,也听到了疯子最癫狂的呓语……所有被图书馆吸收、沉淀、消化(或未能完全消化)的“杂质”,此刻都如同潮水般涌向他。
这就是“寂静核心”内部的真实景象?一个由无数精神残渣构成的、混乱而庞大的意识集合体?它的“饥饿”,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永远无法被填满的、贪婪的信息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