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竹林深处的浓雾时,我以为会摔进泥沼,却落在了块平整的青石板上。雾气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压在头顶,能见度不足三尺。鼻尖萦绕着股潮湿的木料味,混着点胭脂气,甜得发腻,像是腐坏的花蜜。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声音从雾气里钻出来,黏糊糊的,像舌头舔过玻璃。我猛地转身,看见个穿青布褂子的掌柜,手里拎着盏马灯,灯芯是团跳动的绿火,映得他脸膛发青。可他脸上……没有五官。
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洞,黑洞里渗着细小红丝,像蛛网上挂着的血珠;鼻子的位置是道竖缝,偶尔翕动一下,喷出带着霉味的气;嘴巴该在的地方,皮肤光溜溜的,那声音竟像是从脖子里发出来的。
我攥紧阿砚塞给我的匕首,指节抵着掌心的伤口——刚才被假人追着跑时,指甲抠进肉里,血珠渗出来,在掌心凝成个小小的血团。“住……住店。”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我才发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掌柜的绿火马灯往前晃了晃,照亮条青石板路。路两旁立着些木桩,桩子上钉着风干的人手,五指蜷曲,指甲涂着暗红的蔻丹,像是刚从胭脂盒里捞出来。“跟我来。”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有道紫黑色的勒痕,皮肉翻卷着,露出里面白森森的筋络,像挂着条烂掉的鞋带。
走了约莫十步,雾气突然散了些,露出座客栈。黑黢黢的两层楼,门窗都是歪斜的,屋檐下挂着串灯笼,笼面蒙着层灰,透出的光黄得发绿,照在“无面客栈”四个字的匾额上,那字像是用血写的,笔画间还在往下淌着暗红的液珠。
“二楼最东头的房。”掌柜递来串钥匙,铜钥匙串上挂着个小指骨,骨头上刻着个“三”字。钥匙柄黏糊糊的,摸上去像摸到了半生的猪油,我赶紧往衣襟上蹭,却蹭出片暗红的印子,像没擦净的血。
踏上楼梯时,木板发出“吱呀”的惨叫,像有人被踩断了骨头。二楼走廊里飘着白幡,幡上绣着些扭曲的人脸,风一吹就贴在墙上,像张张人皮。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烛光,还夹着女人的低笑,那笑声忽远忽近,像是从墙里钻出来的。
推开门,一股脂粉味扑面而来,浓得呛人。屋里摆着张雕花床,帐子是藕荷色的,绣着并蒂莲,可凑近了才看清,那些花瓣竟是用指甲盖拼的,花蕊里嵌着米粒大的眼珠,正幽幽地盯着我。桌上放着面铜镜,镜面蒙着层水雾,我伸手去擦,指尖刚碰到镜面,就被吸住了——镜里的人不是我,是个穿红衣的女人,梳着双环髻,脸却和掌柜一样,只有两个黑洞,黑洞里淌着血,顺着镜面向外蔓延。
“妹妹,陪我梳梳头呀。”女人的声音从镜子里钻出来,带着股铁锈味。我使劲拽手,指尖却像长在了镜面上,镜里的血顺着我的手腕往上爬,在皮肤上游走,像条细小的蛇。
“别碰那镜子!”
门外传来阿砚的声音,我猛地回头,看见他扶着门框喘气,左臂的黑斑已经爬到了脸颊,像块腐烂的胎记。他手里攥着块碎瓷片,是从客栈院角的水缸上敲下来的,瓷片边缘还沾着青苔和几根长发。“这镜子是‘噬面镜’,会吸走人的脸。”他说话时,嘴角渗出血沫,“我在楼下看见……看见掌柜的柜台上,摆着十几张脸,有张是李木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