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私人医生刚刚结束例行检查,报告显示他那场数月前的前列腺手术恢复得堪称完美。
除了几项这个年纪常有的基础性指标略有不稳——比如轻微的血压波动和空腹血糖偏高——医生几乎找不到任何值得忧虑的症候。
在他年轻时,当他还只是以撒·罗森伯格,一个刚刚获得学位,手握足以令任何同龄人艳羡的履历,并与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订下婚约,意气风发地准备从父亲手中接过家族产业权杖的金色青年时。
遇见西拉斯·布莱克伍德的确是一件令他欣喜若狂的事。
对方身上那种杂糅了古典学者式的渊博、金融巨鳄般的远见以及某种近乎妖异的个人魅力,对他而言,不啻于黑夜中的灯塔,照亮了他对未来事业版图的无限遐想。
西拉斯的某些不经意间的点拨,甚至在他日后几次重大的商业决策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但现在,他已是罗森伯格家族无可争议的掌权者,财富与权力早已如空气般自然地环绕在他周围。
虽然尚未完全放手,却也已将大部分日常业务转交给了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他的长子。
对他而言,时间这块巨大的画布上,所能描绘的可能性,似乎已被探索了大半。
他厘清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坐标,也清晰地感知到,所剩余的寿命,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去进行任何颠覆性的改变,或者去适应一个日新月异到让他感到陌生的新时代。
年轻时的那种吞食天地的野心、海绵吸水般的求知欲、以及对美与艺术的敏锐鉴赏力,都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钝化、褪色。
他现在更关注的是健康,一种近乎偏执的关注。
他曾一度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满意。
他已经老了,并且身体确实存在一些不大不小的健康问题,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
他自己清楚,身体这部机器的齿轮已经开始不可逆地锈蚀、松脱,那种衰退感,与年轻时因疏于锻炼或放纵生活导致的暂时性疲乏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弥漫性的、渐进的、无从抵抗的式微。
食欲在减退,即便面对最顶级的珍馐也常常味同嚼蜡;精力在衰减,午后小憩的时间越来越长,却依旧难以摆脱困倦;力量在流失,这显而易见。
但是,那又如何?
他这个年龄段的老人,他的那些同龄人。
无论他们年轻时多么叱咤风云,无论他们之后多么在意健康,多么注意保养,如今又有哪一个是真正“完全健康”的?
又有谁能逃脱时间的最终裁决?
他也确实为此努力过了,不计代价地努力过。
他是Ambrosia Health项目——那个致力于通过年轻血液置换来实现生理机能逆转的尖端生物科技公司——最重要的天使投资人之一。
在其表面上因涉及伦理争议和潜在风险,被邦联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勒令暂停临床试验后。
他依旧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动用自己庞大的人脉与社会资源,为那个秘密研究团队输送着源源不断的资金、珍贵的实验材料(甚至包括某些特殊渠道获取的人体组织样本)以及绝对安全的实验环境。
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金钱或许能买到最先进的医疗服务,能买到最舒适的疗养环境,能买到片刻的欢愉与虚假的恭维。
却买不来真正的健康长寿,买不来脱胎换骨的返老还童,更遑论那遥不可及的永生不死。
无论他拥有多少此世的权力、堆积如山的财富、以及足以令世人仰望的赫赫名誉。
这些都只能让他在凡人短暂的生命周期内,尽可能地随心所欲,却无法为他换取哪怕一秒钟超越凡俗界限的“永恒”。
匈牙利那位用血沐浴以求永葆青春的嗜血女伯爵伊丽莎白·巴托丽的故事,终究只是黑暗传说中虚妄的慰藉,是凡人对不朽徒劳的想象。
但是,西拉斯·布莱克伍德……
他,为什么没有变老?
他凭什么没有变老!
他凭什么,能像一件被时光遗忘在博物馆幽暗角落里的古董,兀自散发着六十年前初见时那般沉静而优雅的光泽。
而将衰朽的尘埃、腐败的气息,尽数留给像他这样在时间洪流中苦苦挣扎的凡人?!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