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签署完毕,西拉斯·布莱克伍德迅速离去。
没有人感到意外。
他这类人物的时间,似乎遵循着与常人不同的物理定律,永远被更宏大的事务所牵引。
会议室内的学者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席。
只有亢奋、疑虑与疲惫的奇特氛围经久不散。
卢西恩与德米特里并肩走在耶鲁大学的砖石小径上。
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刺破被晚霞染成灰紫色的天幕,如同某种古老信仰遗留在人间的骨骸。
“德米特里,你明白我们刚才参与了什么吗?”
卢西恩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锋利的激动。
他的思绪像一列无法停靠的特快列车,仍在高速奔流。
“签署了一份合同。”
德米特里的回答,简单到近乎行为艺术。
“不,不止是合同!”
卢西恩侧过头,看着他朋友那张仿佛永远在求解偏微分方程的古板的脸,
“这是一次范式的革命!
你知道吗,在此之前,所有的社会科学理论,法学、经济学、政治学……
它们就像是旧时代医学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知识体系,解剖学、草药学、病理学、运动力学……
它们各自为政,都在描述人体的某个侧面,但从未有人真正定义过‘医学’本身。
而西拉斯,他做到了!
他凭空创造了一门统合一切的、全新的元学科!
我们,德米特里,我们就是第一批为这门学科编纂奠基典籍的人!”
德米特里推了推眼镜,方正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困惑:
“奠基典籍?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在写一本教科书?”
“可以这么说,但不准确。它更像……”
卢西恩搜寻着一个足够分量的类比,
“……你知道这相当于什么吗?
在中医学里,它不是《本草纲目》那种分门别类的工具书,而是《伤寒杂病论》,不,甚至是《黄帝内经》那样的存在!”
“那是什么?”
德米特里问。
卢西恩深吸一口气,耐心地解释:
“《黄帝内经》是确立了中医学几乎所有基本理论框架的 蓝本,它定义了阴阳、五行、藏象、经络……
它不是在‘治病’,而是在定义‘生命’和‘疾病’本身,是后续几千年所有理论的源头。”
看着德米特里依旧茫然的眼神,卢西恩放弃了这个类比。
“好吧,换个说法,它就像是基督教的《圣经》或是伊斯兰教的《古兰经》,是开创一个全新信仰体系的基石。”
“哦,”
德米特里恍然大悟,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你知道的,卢西恩,我既不懂中医,也不信教。
我是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我相信宇宙的运行只遵循数学和物理规律,不存在任何超然的意志或形而上的叙事。”
卢西恩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并非气急败坏,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无神论者是所有信仰者中最特殊的一群——他们的信仰坚不可摧,因为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拥有一个可供攻击的、名为“信仰”的靶心。
对他们进行讽刺,就像用逻辑去驳斥一块花岗岩的存在。
“但是……”
德米特里似乎觉得自己的回答不够礼貌,补充道,
“我完全没听懂你的类比,不过听上去很厉害。”
好吧,德米特里确实不是个理想的听众。
一个情商尚在服务区的人,面对朋友的热情分享,即便听不懂,也会尝试用符合氛围的言辞来回应。
但德米特里的大脑里,显然没有预装这个模块。
“好吧,好吧,”
卢西恩做了最后一次尝试,切换到对方的领域,
“那它就像是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或是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是为整个数学或物理学分支奠定公理体系的开山之作。”
“这个我可太明白了!”
德米特里终于露出了然的神色,
“《几何原本》的公理化思想影响深远,我给大一新生上课时总会推荐他们去读,虽然内容古旧,但逻辑脉络非常清晰。
所以,西拉斯先生是想建立一个社会学的公理体系?”
“所以,你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个项目的核心价值和颠覆性潜力在哪,对吗?”
卢西恩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宽松卫衣和棒球夹克的大学生骑着滑板从旁经过,看到卢西恩时,他们熟稔地挥手喊道:
“嘿,瓦莱里教授!”
卢西恩微笑着挥手回应,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被年轻的智识生命所喜爱的愉悦。
“真羡慕你在学生中的受欢迎程度。”
德米特里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你果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