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的货舱外部溅起点点烟尘,几发子弹击中了地面,扬起细碎的沙土。
车胎被击中了,但车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猛地将枪口平移,对准了后面那辆车的驾驶室。
他不再试图去分辨里面的人是谁。
他扣下扳机,以一种近乎宣泄的方式,将弹匣里的子弹一口气倾泻了出去。
枪声,即便在消音器的抑制下,依然在他耳边震耳欲聋地回响。
他的手和肩膀,因为后坐力的持续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
不知道是因为后坐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视野中,那辆卡车猛地一晃。
它失控地向右漂移,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沟渠里,激起一片尘土。
“击中了!”
阿比盖尔的声音里充满喜悦,
“干得漂亮!还有下一辆!快!”
克劳斯的心中,先是涌起和阿比盖尔一样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喜悦。
但紧接着,一股更沉重的情绪,坠入他的胃里。
他有些犹豫。
但阿比盖尔已经先于他做出了行动。
她不是那种只会动嘴催促他人的女孩。
她顺势从他手中拿过步枪,娴熟地退下空弹匣,从战术背心里取出下一个满装弹匣,“咔哒”一声推入。
她将枪拉近自己,用温热的脸颊贴了一下冰冷的机匣,仿佛是在进行某种短暂的仪式。
随后,又将这柄武器,交回到了克劳斯的手上。
克劳斯无法拒绝。
他半推半就地接过了枪,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就再次回到了射击姿势。
当然,他也不知道拒绝的理由。
他象征性地将准星对准了仍然在公路上高速行驶的头车。
这一次,他没有使用连发,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单发点射。
以他的命中率,这一枪击中的概率不大——却也绝不算小。
他无法准确地说出,自己瞄准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是车窗?是轮胎?还是驾驶员的身体?
他只是抛出了一枚硬币。
但与多数人抛硬币时的情景不同,他没有第二次机会,也无法通过否认结果来获得心灵上的慰藉。
他在创造一个既定的事实,而且,别无退路。
枪响之后,似乎无事发生,卡车依旧平稳地向前行驶。
克劳斯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下一秒,那辆领头的卡车也和之前那辆一样,猛地晃了一下。
但它并没有失控撞向路边,而是在一个幅度极大的转向后,奇迹般地重新回到了道路上,继续向前飞驰。
他击中了什么?是驾驶员的手臂?还是方向盘?
可能性非常之多。
也许,他是将驾驶员击毙了,而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接管了车辆。
这些都只是无法验证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车辆没有停下。
“看来没能成功。”
阿比盖尔的语气里满是遗憾。
“该死!”
他附和道,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愤怒,却不知道这股无名的怨气,究竟该向何人、又该如何发泄。
就在此时,那辆停在路边的卡车忽然有了动作。
货舱的门被从内推开,一个中年男人从上面跳了下来。
汉斯他们的步枪再次响起,但没有命中。
克劳斯立刻调转枪口,朝那个男人开了一枪,同样没有击中。
他有些急躁,直接打出了一整个长点射。
一串子弹追逐着男人的身影,在他身旁的地面上犁开一道由沙土与火星构成的直线。
滚烫的弹壳从抛壳窗中弹出,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短促的声响。
那个男人最终成功地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一跃而入。
驾驶舱处在他的视野盲区。
很快,卡车重新启动,引擎发出愤怒的咆哮,迅速驶离了沟渠,追赶着前车而去。
他的好运,似乎就在射向冈瑟的那一发子弹后,彻底消失了。
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也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好运。
冈瑟·施密特生死未卜。而无论是克劳斯,还是英雄克劳斯,都暂时无需为任何确定的结果而心存愧疚。
“不算失败,不是吗?”
阿比盖尔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语调已经恢复轻松,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略带刺激的游戏,
“虽然没能完全达成目标。”
“是。”
克劳斯应了一声,感觉自己体内的热血,正在迅速冷却。
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身体里流失。
“回去后,”
他低声说,“我可能需要……再吃一些银啡呔。”
“那不好。”
“不,但是……”
“我明白,你需要,”
阿比盖尔打断了他,她挪动身体,靠得更近了一些,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那只还搭在扳机护圈上的手。
“我会和你一起面对这一切的。别担心,克劳斯。”
“谢谢,艾比。”
他轻声回应,任由她的体温,柔软的触感,透过手心与指尖的皮肤,传递来真实的暖意。
他的心神在荡漾,头脑则如落叶般破裂枯朽,漂浮其上,无暇他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