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型人格障碍,伴随有强迫性反社会倾向。
认知功能失调,并对权威结构表现出持续性的、幼稚的敌意。
情感隔离,无法有效地处理创伤后应激反应,从而选择退行至一种充满原始对抗性的孩童状态……”
他逐一念出这些词组,仿佛一位鸟类学家在为新发现的、濒死的物种进行最后的分类鉴定,语气中充满了专业的惋惜,
“诸位,一群可怜的人。
在一场由愚蠢和贪婪驱动的罪恶战争中,不幸地沾染上了这些精神上的沉疴。
你们无法摆脱自己犯下的罪,更无法回归到健康、有序的现代生活与高效的工作之中。”
他将那根象牙顶的手杖从垂直的支撑姿态,转为水平地横握在双手之间,杖身在他的掌心中微微滚动,仿佛一截被仔细拿捏的脊骨。
他用杖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另一只手掌,发出两声沉闷而克制的“啪、啪”声。
“这是多么的可惜啊。”
他继续说道,语调中掺入了戏剧化的痛心,
“在任何过去的社会形态中,你们的命运早已被注定。审判,继而是处决;
或是被投入暗无天日的牢笼,将余生交付给黑暗与绝望
——如果是我那位老朋友来处理你们,我毫不怀疑,他一定会选择后者,并从中寻获一种古典主义的、属于秩序的快感。”
“但公司给了你们这个机会,”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一种近乎施舍的怜悯眼神,
“我,伊莱亚斯·索恩,给了你们这个机会。
一个让你们得以从一堆破碎的、属于过去的零件中,被重新组装成一个崭新的人的宝贵机会。”
“没人想要这个机会。”
克劳斯听到有人这么说。
随之而来的,是几句意思相似但措辞更为粗野的附和,它们在大厅中短暂地浮动,又迅速地淹没在沉默中。
伊莱亚斯的视线与那些声音的源头短暂交汇,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拂去了落在肩头的一粒尘埃。
他脸上的神情,甚至可以用“满意”来形容。
一种类似于园丁看到自己嫁接的两种植物终于产生预期存活时的、带着陶醉感的喜悦。
“到今天为止,你们的治疗取得了突破性的、可喜的进展。
所有最初被送入此地的病人中,超过九成的患者已经痊愈。
彻底地,且不会复发地,恢复了精神上的健康。
非常到位,非常完美,非常具有艺术性。”
他稍作停顿,似乎在品味自己话语中的韵律,
“除了初期的一点微不足道的阻力,我们的治疗方案起到了卓然的成效。
尤其是在最后的这一天,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上午,有十六位异常固执的先生,在我们的……‘胁迫’
——更正一下,是‘劝说与疏导’下,最终选择了拥抱生命,走向未来。”
克劳斯的心脏一跳。
九成?这个词在他的脑海中反复闪烁。
他迅速地计算着,随即,明白了过来。
他明白了伊莱亚斯所指的“十六位固执的先生”是谁。
那是上午被带着约谈那些。
从被他打昏的马可·安东尼,到乔尔·布兰登。
乔尔?
他的目光越过伊莱亚斯·索恩的绿色西装,看向他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确实是乔尔·布兰登。
他站在两名工作人员中间,低着头,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脸色并非克劳斯想象中的那种面如死灰,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如同暴雨前夕天空的阴郁。
他的身体处于一种紧绷与松弛的矛盾交替中,拳头不时地捏紧,像是在抓握什么东西;
但几秒后,又会无力地松开。
克劳斯能判断出,他没有屈服,至少,不是心甘情愿地放弃。
这份判断让克劳斯内心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希望乔尔是那个例外——但他又无比恐惧地想象着,成为“例外”,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或许就是方才所有人对乔尔的下落闭口不谈的原因。
“这项可喜的成果,”
伊莱亚斯的声音再度响起,将克劳斯的思绪拉回现实,
“来自于我们最新引入的治疗方法——‘亲密情感唤起疗法’。
通过让患者与他们的爱人、亲属进行一次短暂而深刻的会面,让双方重新建立起坚固的情感链接,激起起保护、奉献、付出的欲望
从而唤起患者对于自由、民主、以及这个文明世界本身的热爱,最终激发出他们主动回归正常生活的渴望。”
这番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激烈的骚动。
“就是用家人来胁迫。”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克劳斯身边响起。他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亚裔青年,身形高大,颧骨突出。
克劳斯认得他,是那十六人之一。
克劳斯相信了他的话。
他不动声色地将椅子向对方挪近了几寸。
青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嘴唇几乎不动地继续说道:
小主,
“他们找到了我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
他们本该在奥马哈,一切安全。
但是公司故意登报泄露了我的‘病情’,有人用紧急医疗援助的名义,把他们骗到了这里。
我的妻子签署了一份协议,如果我坚持下去,她可能会——你知道的。”
“你就……放弃了?”
克劳斯犹豫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