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以‘万卷残魂书’为阵眼,布下‘归元阵’,把散乱的妖气强行收束于城下;又建‘书瀑’,让妖气循着瀑布水流,缓缓泄出,如同给猛兽套上缰绳。每十年,阵法开启一次,将积攒的妖气引入残魂书,以‘文字’为滤网,滤去‘破坏’本性,只留最纯粹的灵气。净化后的灵气,再分给满城书卷——于是,最早的‘书灵’诞生了。”
观书台建在“章句树”顶端。那株树通体由竹简编就,枝桠悬满薄如蝉翼的书页,风一过,“沙沙”作响,像在低声诵读。夜明珠雕成的“月”挂在树梢,珠面刻着《诗经·月出》句,光线被字缝滤得极柔,落在人身上,像披了一层凉滑的绢。
侍酒的书灵少年执壶斟酒,腕骨里透出淡金色的文字——“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酒液一线,落入犀角杯,竟发出清越的磬音。萧容捧着杯子,眼睛却不住往树下瞟——满城灯火,如星子坠入人间;灯火里,书灵们或笑或闹,与常人无异,只是偶尔有光屑从指尖溢出,像遗落的星尘。
“莫城主。”姜明镜指尖转着杯沿,忽然开口,“满城皆灵,百姓何在?”
莫等闲似是早料到此问,折扇“啪”地合上,遥遥指向灯火深处:“在家。”
他语气轻快,像在念旁白:“他们只需动口,不必动手。传宗接代是传宗接代,情感是情感——真人懂的,凡人纳三妻四妾难,纳三书四灵却易。炼气一层即可契约,一本《诗经》能养七八位‘窈窕’,一本《剑谱》又能供几位‘侠客’。书灵无怨言,不会老,更不会卷了钱财与人私奔。”
萧容小声插话:“那……他们自己会爱上书灵吗?”
“爱?”莫等闲像是听到稚童提问,笑得肩膀直颤,“姑娘,书灵本就是‘意’所化,你爱‘侠骨’,他便有骨;你爱‘柔情’,她便有柔情。凡人精明得很,分得清‘用’与‘被用’。再过些日子,等我们把‘无门槛契约’研究出来,连炼气一层都不必,凡夫亦可——”
他话未说完,台下长街忽起喧哗。
“骗子!出来!”
女声尖利,划破柔风。姜明镜倚栏下望——
一个布衣女子揪着位少妇样式的书灵,那书灵通体莹白,腕上笼着淡青光,眉目温婉,像春夜灯下的杏花。女子却指节发白,死死攥住书灵袖口:“你答应过我相公,只教孩儿识字,不教狐媚!如今孩儿夜夜梦里喊你‘阿娘’,你安的什么心?”
旁边男子脸色铁青,抬手就要去撕书灵衣襟,指尖刚碰到那层光,便被烫得“嘶”一声缩回,却仍怒喝:“城主府就不管?任由妖灵蛊惑良家!”
书灵不躲不闪,只垂首,声音轻得像纸:“我只是……照契约行事。”
莫等闲折扇“啪”地合上,扇骨相击,脆响压过了风。他眉心第一次蹙起,却很快又舒展开,像把皱了的纸抚平,回头冲姜明镜一笑:“让真人见笑了,家务事。”
姜明镜没接话,只微微侧身,给萧容让出视线。萧容屏息,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台下,那女子已扬起手,掌风带起书灵鬓边碎发,碎发瞬间化作半行小字,飘在空中,亮得刺眼: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