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末年,津门码头。
“德庆班”的破船靠在最偏僻的泊位,班主孙老歪蹲在船头,对着浑浊的河水唉声叹气。
班子散了,台柱子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一群老弱病残,还有那几口装行头的大樟木箱子,沉得像是装着石头。
“歪叔,真……真要卖了?”
说话的是个半大小子,叫栓柱,是孙老歪捡来的孤儿,在班里打杂,手脚麻利,就是胆子小。
孙老歪狠狠嘬了一口旱烟,烟雾呛得他直咳嗽:“不卖?不卖等着喝西北风?这年头,谁还听戏?都他妈去捧洋人的臭脚了!”
他踹了一脚身旁的箱子,
“就这些老古董,还能换几个钱,给大伙凑盘缠,各奔东西吧!”
栓柱看着那几口箱子,心里发酸。
这里面装的,是德庆班几代人的心血,是曾经响彻津门的荣耀。
第二天,孙老歪带着栓柱,扛着一口最沉的箱子,去了估衣街。
箱子里装的都是些压箱底的旧戏服,几十年没动过,一股子霉味。
摊子摆了半日,问价的都没几个。
眼看日头偏西,孙老歪心灰意冷。
这时,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干瘦得像竹竿的老者停在了摊前。
他戴着一顶瓜皮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和一撮花白的山羊胡。
他没看别的,目光直接落在了箱子最底层,那件叠得整整齐齐、颜色却依旧刺目的猩红戏袍上。
那是一件男式的蟒袍,料子是上好的苏绣,金线盘绕,绣着张牙舞爪的蟠龙。
只是那红色,红得有些不正常,像是浸透了血,又干涸了百年,透着一股沉郁的黑。
袍子的前襟和袖口,有大片深褐色的、洗不掉的污渍,细看,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
“这件,怎么卖?”
老者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孙老歪心里咯噔一下。
这件袍子,是德庆班的禁忌。
据说是同治年间,班里一位叫“赛活猴”的武生名角穿过的。
那角儿功夫极好,尤其擅演《伐子都》里的子都,疯魔状无人能及。
后来不知怎的,在一次堂会上真就疯了,在台上用道具剑抹了脖子,血溅三尺,就死在这件戏袍里。
自那以后,这袍子就再没人敢穿,被视为不祥之物。
“这……这件不卖,老先生您看看别的……”
孙老歪下意识地想收起来。
老者却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袍子上的蟠龙绣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温柔。“我就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