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一片冰冷的黑暗深处,艰难地挣脱出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包裹周身的、干燥而温暖的空气,夹杂着燃烧松木特有的淡淡焦香。耳边是柴火在壁炉中噼啪作响的、令人安心的声音。无攸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木制天花板,被跳跃的炉火映照出晃动的光影。她正躺在一张铺着厚实兽皮的床上。她用手臂支撑着,想要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来那仅仅只是恢复了一小部分能看见的伤口而已。
她低头看去,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略显宽大的粗布衣物,但透过衣物的缝隙,依旧能看到皮肤上纵横交错的、看起来大到吓人的裂口,有些甚至深可见骨,只是不再流血,边缘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不过基本都被绷带缠绕了起来。更深处,是阵阵隐痛传来的内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内部的钝痛。
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原本在洞穴底部和吞噬同伴能量后变得成熟高挑的身体,此刻又变回了之前那个瘦削的、约165cm的少女状态。力量的充盈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甚至更为脆弱的躯壳。
而最让她无所适从的,是内心。
那层名为【无心者】的、坚不可摧的冰壳,似乎随着力量的消退而融化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如同被解冻的溪流,开始慢慢地、无法阻挡地回流,试图重新填满她那片干涸的心湖。
首先汹涌而来的,是悲伤。
那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如同潮水般漫上来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伤。烟华最后温暖而绝望的眼神,璃殇破碎的水晶细剑,右皇心口那个空洞……同伴们冰冷躯体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反复闪现。这是最为强烈,也最为痛苦的情感,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胸膛撑裂。
`系统:告知管理者。检测到体内多种高阶能力(管理者权限、耶梦加得碎片、完整的勇者之力、虚假的勇者之力、暗黑造物能量)与无心者,相互冲突加剧,已达到临界点。为维持管理者存在基础,已启动紧急协议:暂时封锁所有主动及被动能力。`
`系统:能力封锁方式:概念实体化。已生成唯一绑定道具【诸界枷锁】,将所有能力封装于其内部。只有当该物品主动或被动破碎后,被封锁的能力才会逐步解放。`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解释了身体变化的缘由。无攸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寻找着所谓的“道具”。房间里陈设简单,除了床、壁炉,只有窗边一位背对着她、正在借着窗外透进的、被暴风雪模糊的天光,安静地织着一条深红色围巾的老奶奶。那身影有些熟悉。
她忽然察觉到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冰凉而贴合。她抬手摸去,那是一个黑色的、约小指粗细的圆环,紧密地贴合在颈部的皮肤上,没有接口。摸起来像是金属,触感冰冷光滑,但却又不勒,仿佛与皮肤融为一体。在圆环的右侧,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指甲盖大小的方块状凸起,像是某种机关或者标识。
这就是【诸界枷锁】?封印了她所有力量源泉的东西?
然而,还没等她仔细探究这颈环的奥秘,那回流的情绪已经不再满足于单一的悲伤。恐惧、茫然、孤独、愧疚……各种各样的情绪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疯狂地混合在一起,在她初愈的、脆弱的心灵中搅拌、发酵。
这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感觉。不是剧痛,却比任何物理伤害更让她难以承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喉咙发紧,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酸涩。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呼吸着,试图平复那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抱紧了膝盖,将脸埋了进去,仿佛这样就能躲开这突如其来的、凶猛的情感风暴。
窗外,暴风雪依旧在呼啸,但小木屋内,只有壁炉的噼啪声、老奶奶织针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少女那无声的、却在灵魂深处激烈震荡的挣扎。
老奶奶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细微的动静,她停下手中编织的动作,缓缓回过头。看到无攸蜷缩在床上,肩膀微微颤抖,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慈和与了然。她放下那织了一半的深红色围巾和棒针,步履蹒跚地走到床边。
“醒了就好,”老人的声音温和而沙哑,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平静,“来,孩子,该换药了。”
她说着,便自顾自地、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开始解开无攸身上那套粗布衣物的扣带。无攸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反抗,只是将脸埋得更深。老奶奶小心翼翼地揭开被血和药渍浸透的旧绷带,露出底下那些依旧狰狞、愈合缓慢的伤口。她仔细地将那些已经失去效用的干枯草药碎屑清理干净,然后从床边的小木桌上取来捣好的、散发着清苦气息的新鲜药草,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白色棉布绷带,一圈一圈,仔细地重新包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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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过程中,无攸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膝头的粗布,也滴落在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她想起了这一路走来,似乎总是在依靠别人的帮助——右皇坚实的庇护,烟华温柔的照顾,璃殇精明的周旋,甚至是那位疯狂却最终指引他们至此的老船长……帮助过自己的人,有的还活着,像眼前这位老人;有的,却已经永远地逝去了。感激、悲伤、愧疚、孤独……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泪水不断滴落。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轻声的抽咽。
老奶奶感觉到了手背上的湿意和那压抑的哭泣声,动作顿了一下,连忙用更加轻柔的力道,带着歉意说道:“哎呦,是不是奶奶手重,弄疼你了?我尽量再轻一点,再轻一点啊……”
无攸摇了摇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了。她不是疼,是心里太难受了。
老奶奶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更加细致地完成了包扎。换好药后,她走到屋子角落的一个旧木箱旁,取出了那件纯白色的管理者制式风衣。风衣已经被清洗干净,但上面依旧残留着一些无法彻底祛除的、暗沉的血迹,如同无法磨灭的印记。
“这是你自己的衣服,”老奶奶将风衣放在无攸手边,“给你换下来的时候,它上面还粘着许多血,看起来……怪吓人的。”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墙角的阴影处,“还有你那三把武器,我也放在那边墙角了。样子都挺特别的,尤其是那把红色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头发怵。你要是想走的话,就拿走后再走吧。”
说完,老人转身,推开门,裹挟着一阵风雪的气息走了出去。片刻后,她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木质的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郁肉香和谷物清香的粥。
“来,孩子,趁热吃点东西。肚子里有了暖乎气,身上才能好得快些。”她将粥碗递到无攸面前,浑浊却温暖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那碗朴素却温暖的热粥,与老人毫无保留的善意,像是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照进了无攸此刻被混乱情绪充斥的、冰冷黑暗的内心世界。她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热气,泪水模糊了视线,却第一次,缓缓地、颤抖地伸出了手。
热粥下肚,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驱散了部分盘踞在骨髓里的寒意。就在无攸捧着空碗,望着壁炉跳动的火焰,思绪依旧被各种情绪拉扯得纷乱不堪时,那个沉寂了一段时间的系统提示音,再次于她脑海中响起,冰冷而清晰,却意外地带来了一丝方向感。
`系统:新目标已确认。前往【白塔国】。目的:获取稳定跨世界层坐标,修复管理者权限基础功能,获得关键信息。路线规划中……`
【白塔国】。一个陌生的名字,但“跨世界层坐标”和“修复权限”这些词汇,穿透了情绪的迷雾,为她指明了一个模糊却必须前行的方向。有了目标,哪怕只是一个指令,也让她那艘在情感风暴中漂泊的无舵之舟,暂时找到了可以勉力驶向的彼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涩,转向正在窗边继续织围巾的老奶奶,用还有些沙哑的声音,认真地、笨拙地表达感谢: “谢谢您……救了我……照顾我。”
老奶奶抬起头,慈祥地笑了笑,摆了摆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路上小心,孩子。”
告别老奶奶,无攸换上了那件洗净却留痕的白色风衣,将墙角那三把沉寂的武器仔细背负在身后。推开木门,凛冽的风雪再次扑面而来,但她紧了紧衣领,迈步踏入了那片苍茫。有了目标,就有了前进的方向,即使内心依旧破碎,脚步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茫然。
她独自行走在冰原上,朝着系统指引的方向。近两天的跋涉,风餐露宿,伤口在缓慢愈合,但情绪的回流并未停止,只是被她强行压抑下去。她注意到,不知道为什么,脸上那几道如同瓷器裂纹般的痕迹,依旧清晰地存在着,并未随着身体恢复少女形态或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仿佛是她内心某种状态不可磨灭的印记。
当视野的尽头,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时,即便是处于低沉状态的无攸,也不由得为之一怔。
那是近乎垂直的、望不到顶的巨大城墙,高度恐怕有近五十米,墙体呈现出一种灰白色的、仿佛金属与岩石融合的质感,在阴沉的天空下散发着冰冷的压迫感。城门也是巨大无比,足以让数头巨兽并排通过。更令人惊异的是,一条比正常世界所见宽大两倍不止的黑色金属轨道,从城墙下方一个拱形通道内延伸出来,又向着远方的地平线蔓延而去,轨道表面光滑,泛着冷硬的光泽。
城墙之下,是长长的人流,穿着各异的旅人、商贩、冒险者排成了蜿蜒的队伍,等待着通过守卫森严的城门进入其中。喧嚣的人声、牲畜的嘶鸣、以及某种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混杂在一起,与之前雪原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系统:检测到大型秩序聚集地【白塔国】边境关卡。建议管理者使用【拟态】能力,低调入城,避免不必要的关注与冲突。是否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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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态】? 无攸在心中默念,她虽然不理解这个突然出现的能力具体是什么,但系统建议的“低调”符合她当前的状态和目的。她选择是。
下一刻,她的意识中浮现出三个清晰的身影选项,正是璃殇、右皇、烟华的图像与数据。这三个选项的出现,像三根无形的针,瞬间刺入她尚未愈合的情感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她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意识中尝试性地选择了烟华。
几乎在选择的瞬间,一股奇异的紫色能量物质从她体内涌出,如同有生命的胶质般迅速包裹住她的全身。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这股力量作用下被压缩、重塑,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体型轮廓发生改变。片刻后,紫色物质如同潮水般退去,变回了正常的肉体。
无攸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不再是属于她自己的、略显苍白纤细的手指,而是一双更加修长、指节分明的手。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触感是柔软的、鲜艳的红色齐肩发。她试着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完全不一样,是记忆中烟华那带着些许温柔和韧性的嗓音。
她变成了烟华的样子。
然而,当她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脸颊时,指尖触碰到的,依旧是那几道清晰的、无法拟态的裂纹。它们如同无法磨灭的烙印,留在了这张属于烟华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压下心中那股混合着负罪感与不适的异样,无攸——此刻外表是“烟华”——加入了城门下那长长的队伍当中。周围是各种嘈杂的议论、卫兵盘问的声音、以及车辆驶过轨道的隆隆声。她安静地等待着,模仿着前面人的行为。
轮到她之后,守门的卫兵穿着制式的、带有高塔徽记的铠甲,目光锐利地扫过她:“身份证明,入城目的?”
无攸沉默了一下,从风衣内袋里拿出了那枚代表着她们“跃海小队”的证明勋章。勋章不知是以何种金属打造,上面刻着交织的船锚与利剑图案,边缘有些磨损,却依旧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质感。
卫兵接过勋章,仔细查验了一番,又抬头看了看她那张属于“烟华”的脸,以及脸上那奇怪的裂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将勋章递还给她。
“确认。可以进入了。记住,在白塔国内需遵守律法。”卫兵侧身让开了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