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幺调整了一下面具的角度,让视野更舒适,然后回答道,混合音里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淡漠:“因为,这个世界的灵魂太拥挤了。”她指了指窗外那片流光溢彩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冷漠的城市,“庞大的人口基数,意味着有各种各样的人,善意的、恶意的、漠不关心的……而我的职业,”她顿了顿,语气没什么起伏,“时空赏金猎人/维系者,做的事情往往……很残忍。追捕、清除、有时甚至需要‘修正’。因此,有许多人唾弃我们,认为我们是冷血的刽子手,但又畏惧于我们拥有的力量和代表的权利,毕竟,这个职业某种程度上也确实在维持这个脆弱世界的稳定。”
她转头看向无攸,蓝色的机械眼闪烁着微光:“所以,隐藏面目还是很重要的,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你看,”她指了指窗外街道上隐约可见的行人,“大街上也没有几个人是露出自己真面目的,一般脸上都会佩戴些东西,隐藏面容、过滤信息、或者只是……一种潮流。”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战术腰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物品,抛给无攸:“哦,对了,我在清洗你那套衣服的时候,翻到了这个。看起来,这应该是你的面具了?带上吧。”
无攸接住飞来之物。那是一个灰黑色的半罩防毒面具,造型简洁,覆盖口鼻,但没有安装滤毒罐,似乎只是一个空壳。材质摸起来有些冰凉,带着细微的磨砂感。她回想了一下,这似乎是之前那套成熟体态风衣里的配饰?她不太确定,但还是依言将其戴在了脸上。
意外的合适。面具紧密地贴合了她的脸部轮廓,呼吸也很顺畅,灰黑色的材质与她黑色的短发、白皙的皮肤以及脸上那些陶瓷裂纹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协调感,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冷冽的气息。
“很好。”灶幺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那么,我们走吧。”
她走到房间门口,伸手在门旁的感应区按了一下。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侧滑开,露出了门外的景象。
当无攸跟着灶幺踏出大门的瞬间,即使是以她【无心者】的冷静,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门内是相对简约甚至有些温馨的个人空间,门外却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同冰冷的钢铁丛林,密集地挤占着每一寸视野,它们的表面覆盖着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流动的光影和跳跃的动态图像永不停歇地播放着,将整个城市渲染得光怪陆离。空中是川流不息的悬浮车辆,拖着各色光尾,如同编织着一张立体而繁忙的交通网;地面层同样车水马龙,造型各异的常规车辆在宽阔却依然显得拥挤的街道上穿梭。噪音、光影、还有某种低频的震动感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永不停歇的城市脉动。
最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这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永夜的开关。天空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被灯光污染的暗紫色,看不到太阳,也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人造光源在永恒地燃烧。
正如灶幺所说,这里呈现出一种极其鲜明的高科技、低生活的特征。科技高度发达,随处可见全息投影、自动化设施和反重力交通工具,但与之相对的,是环境的混乱与颓败。灶幺随脚踢开堆在自家门口的一小堆不知名的垃圾,金属罐头和废弃的电子元件滚落一地。她警惕地扫视了一眼门口狭窄的通道,确认没有碍事的人或东西后,简短地说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汇入了街道上熙攘的人流。无攸像个初入大观园的孩子,虽然脸上戴着面具遮掩了大部分表情,但那双黑玉般的眼眸却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打量着这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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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衣着风格各异,从实用的工装到夸张的时尚服饰应有尽有。但正如灶幺所言,他们几乎都看不清真实的容貌。有的人戴着只覆盖上半张脸、带有显示功能的智能头盔;有的人戴着造型前卫、闪烁着呼吸灯的科技口罩;还有的如同她们一样,戴着覆盖面积更大的面罩或目镜。仿佛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藏匿在属于自己的身份标识之后。
一个穿着破旧外套的人蜷缩在路边一个低矮的台阶上,手里夹着一根冒着稀薄烟雾的电子烟。当灶幺和无攸经过时,他懒洋洋地抬起头,朝着两人的方向吐出了一口带着怪异甜腻气味的烟雾。
灶幺仿佛没有看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穿过那团烟雾继续前行。无攸微微蹙眉,但也默不作声地跟上,只是下意识地屏住了一瞬间的呼吸。
两人在错综复杂、充满各种岔路和小巷的街道中东绕西绕,穿过喧嚣的市场区,绕过闪烁着暧昧霓虹灯的红灯区,最终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悬浮站台。站台上已经有一些等待的乘客,同样大多面容模糊。
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鸣声,一架流线型、通体银白、长达数十米的悬浮电车如同无声的巨鲸般,缓缓驶入站台,精准地停在等候线前。车门无声滑开。
灶幺率先迈步上车,回头对无攸做了个“跟上”的手势,混合音说道:“走吧,我们要坐三个站。”
无攸跟着走上电车内部。车厢宽敞明亮,座椅舒适,透过巨大的车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观。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缓缓坐了下去,手指轻轻触碰着冰凉的合成材料座椅,目光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新奇,打量着车厢内的一切——闪烁的路线图、安静的其他乘客、以及窗外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光怪陆离的异世界。
这又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新奇的事物。前往“调律师”所在之处的旅程,悬浮电车在磁悬浮轨道上平稳地滑行,窗外的光影如同流淌的彩色河流。车厢内虽然乘客不少,但异常安静,只有电机低沉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电子提示音。
灶幺靠在座椅上,翘着二郎腿,那巨大的机械眼面具扫视了一圈车厢,随即转向安静看着窗外的无攸,用那男女莫辨的混合音低声告诫道,语气带着难得的严肃: “听着,在这个世界,是没有所谓‘魔法’概念的。”她伸出被作战服包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位置,“这里的人们认知和依赖的,只有强大的科技。所以,你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能力,比如突然变大变小、召唤武器、或者任何看起来不科学的光影效果,尽量别用。”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无攸能听见:“如果被某些‘相关部门’或者不怀好意的人抓住把柄,我可保不了你。到时候你面临的,只会是无限的实验,被当成稀有的样本研究透彻。甚至在你死后,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你的身体会被彻底解剖,试图找出你异能的根源。所以,能不用,尽量别用,把自己当成一个……稍微有点特别的普通人。”
无攸戴着灰黑色的半罩面具,闻言点了点头,黑眸透过面具上方的空隙,依旧沉静地望着窗外。与其说她是在欣赏“风景”,不如说是在被动接收着铺天盖地的信息洪流。高耸入云的大楼鳞次栉比,每一栋的外墙都是巨大的屏幕,无数全息投影广告争奇斗艳,动态的商品展示、闪烁的新闻标题、诱惑性的虚拟偶像舞蹈……密集的信息几乎要溢出视野,让人眼花缭乱,甚至感到一丝窒息。这就是基础世界一的日常吗?
灶幺则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翘着的腿轻轻晃动着,嘴里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带着电子音效的旋律,仿佛对这种信息爆炸的环境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些漠然。
电车缓缓停靠了第一个站台。站台门打开,更多的人流涌入车厢,使得空间变得略微拥挤了一些。
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凶神恶煞、穿着破旧皮质外套的男人也跟着人群挤了上来。他一脸不爽地环顾着已经不算宽松的车厢,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什么,似乎在抱怨人多。当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车厢,最终落到无攸和灶幺这个方向时,他脸上的不爽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见了鬼一样,被极度的惊恐所取代!
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触电般迅速转过身去,用宽厚的后背对着无攸她们的方向,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消失。无攸甚至能听到他压低声音、带着颤抖的呢喃: “不好……怎么……那家伙……在这个电车上?!不是……不是应该出任务去了吗……真他妈倒霉……”
无攸有些疑惑地微微侧头,向自己身后看去——她的旁边,只有依旧翘着腿、仿佛对一切浑然不觉、还在轻轻哼歌的灶幺。
电车再次启动。那个凶恶男人在接下来的路程中,身体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连头都不敢回,仿佛座位上有什么噬人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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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电车抵达了第二站。车门刚打开一条缝隙,那个男人就如同被赦免一般,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地挤开其他下车的乘客,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站台,迅速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仿佛慢一秒就会被吞噬。
无攸收回目光,看向灶幺。灶幺似乎对此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只是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列车继续前行,穿过了一片由更高大、更密集的摩天楼组成的、如同巨型围墙般的区域。当电车从这片“光污染”最严重的区域穿出时,灶幺突然开口,混合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哟,这么快就要到富人区了。”她用下巴指了指窗外,“这里可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能真正见到太阳的地方。”
无攸闻言,好奇地向窗外望去。
景象果然截然不同。
虽然依旧有高楼,但密度明显降低,建筑之间留下了更多的空间,出现了规划整齐的绿植、公园甚至人造水体。最令人震撼的是天空——那层仿佛永恒的、被霓虹灯染成的暗紫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然的天光!此时正值黄昏,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橙色火球,正缓缓向着远方的地平线沉落,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了瑰丽的粉红色和橘黄色,柔和的光线洒在那些设计精巧、外观洁净的建筑物上,与刚才经过的那个仿佛永远停留在喧嚣夜晚的“光污染区”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鲜明对比。
列车就在这片宁静而绚丽的夕阳余晖中,缓缓减速,最终平稳地停靠在了一个设计典雅、乘客稀少的站台。
“走吧,”灶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无攸也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幅在异世界难得一见的、充满自然美感的夕阳画卷,然后默默地跟上灶幺的脚步,走下了悬浮电车。
站台上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少了那种信息过载的压迫感。无攸不知道所谓的“调律师”会是什么样子,但至少,这段穿越城市核心、见识了其阴暗与光明两面的旅程,让她对基础世界一有了更直观,也更复杂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