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魏无涯低眉顺眼,声音压得极低,“京师及周边州县,符合要求的……‘药引’……近来愈发难以寻觅,库存也已见底。而且……司内不少弟兄,尤其是底层的缇骑和部分中层百户,对继续经办此等差事……颇有微词,甚至有人暗中抵触,不愿再行采集。”
皇帝正沉浸在获得鲛人的喜悦中,听闻此言,眉头微皱。想到已有更好的药引,他便想顺势下令,停止那等容易引发民怨、甚至动摇国本的“药引”收集工作,毕竟那东西虽有效,但收集过程确实阴损麻烦。
他刚欲开口,一直静立一旁的国师却忽然出声,声音阴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陛下,万万不可!”
小主,
皇帝和魏无涯同时看向他。
国师缓缓道:“陛下,鲛人灵躯与王冠之力,固然神异,但其性至阴至寒,且蕴含着一丝不易驯服的野性。若直接入药,药性过于霸道猛烈,恐陛下龙体难以承受,更有炸炉之险。而先前所用‘药引’,其性至阳至纯,蕴含生灵初诞之一点纯阳生机,正可中和鲛躯阴寒,引导其力温顺归经,化害为宝。此乃阴阳相济,缺一不可!唯有双管齐下,方能确保‘海元通天丹’功成,否则……前功尽弃不说,恐遭反噬啊!”
一听可能“前功尽弃”、“遭致反噬”,皇帝对长生的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智与怜悯。他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对魏无涯斩钉截铁地说道:“听见国师所言了?此事关乎朕之长生大道,关乎国运!悬镜司必须全力配合,不得有误!传朕旨意,那些不愿办事、阳奉阴违之人,尔可自行处置——或赐下‘蚀心散’,令其每月领取解药;或将其家小接入京中‘荣养’;若仍有冥顽不灵、胆敢抗命者……杀无赦!朕不管过程,只要结果!悬镜司若无人可用,那就换一批听话的!”
魏无涯闻言,身子微微一颤,深深低下头去。他那张常年不见喜怒的脸上,此刻肌肉微微抽搐,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皇命的无奈,有对同僚的悲悯,有对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厌恶,更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但他深知皇命难违,更知皇帝此刻已完全被长生迷了心窍。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一声艰涩的回应:“老奴……遵旨。”
...
约莫七八日后,当国师首次引动地火,以那鲛人尸体与王冠为核心,开始尝试炼制那所谓的“海元通天丹”时,远在大晋疆域另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境之中——或许是一座终年积雪的孤峰之巅,或许是一片与世隔绝的竹林深处——一位正在云床上静坐,气息渊深似海、缥缈出尘,其周身隐隐散发出的道韵,竟比之全盛时期的天人青冥子还要令人感到深不可测、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神秘人,忽然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虚空,精准地落在了帝都方向。他那常年古井无波的脸上,首次露出了凝重与一丝悲悯。
“异族之骸为鼎炉,万民怨念为柴薪,炼此逆天邪丹……以往也不是没有狂徒尝试过,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只是这方天地的苍生何辜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无奈。他微微抬手,指尖似乎有玄奥的符文流转,但最终又无力地垂下,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唉,可惜这‘红尘锁’……束缚吾身,不得插手凡俗纷争,只得在此观望。这‘仙缘使’的差事,一晃已是十数寒暑,也不知这纷扰红尘,何时才能得见清明?吾又何时方能回返……”
...
时光荏苒,冬雪消融,春草又生,转眼间,大半年光阴就在这半生峰下的守候中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