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皇宫深处,一处地脉交汇的宫殿群落,之前属于司天监,现在被皇帝拨给国师后就常年笼罩着若有似无的丹霞雾气。宫殿深处,并非寻常道观,而是一座重新建立的玄奥石殿,风格古朴,却隐隐与周遭天地格格不入,仿佛强行嵌入的一枚异色棋子。殿内,那位身着玄色简朴道袍、容貌普通到转眼即忘的国师,正盘坐于一个复杂的阵法中央,周身气息晦涩,仿佛与地底深处某种庞大的能量进行着无声的交换。
骤然间,他紧闭的眼皮微微一颤。并非听到,也非看到,而是一种超越了寻常五感的“感知”——一股强烈、纯粹、饱含着悲愤与决绝意志的浩然正气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虽远在近百里外的龙渊书院,其引发的“涟漪”却被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波动中,带着顾云帆独有的儒门印记,以及……一击毙敌、毫无保留的杀伐果断。
国师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而满含不屑的弧度,这在他那常年古井无波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与诡异。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他低声自语,声音平淡没有丝毫起伏,却比万载寒冰更刺骨,“垂死挣扎的哀鸣,倒是……颇为炽烈。正好,正好可为我这‘海元通天丹’,再添几分‘怨煞’之火候,助其早日功成。”
他并未睁眼,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一名始终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殿角、身着灰衣的随从立刻无声无息地跪伏在地,头颅深垂,不敢直视。
“传令。”国师的声音依旧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各地供奉的‘药引’,供给力度,即日起再增三成。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告诉下面的人,若有延误,或数量不足者……尔等当知后果。”
那随从闻言,身体肉眼可见地剧烈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紧紧贴住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与颤抖:“是……是!谨遵国师法旨!小人……小人即刻去办!”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倒退着爬出大殿,仿佛身后是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背影充满了无尽的惊恐与绝望。
...
就在国师冷酷地给这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火上浇油之际,那无名百户以生命为代价送出的血信,正如同燎原的星火,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四方。信中不仅揭露了骇人听闻的真相,更明确呼吁天下群雄,齐聚南璃接天峰,以期清修于此的天人青冥子能主持大局,挽狂澜于既倒。
莲华山,少林寺。
大雄宝殿内,檀香袅袅。方丈枯智神僧,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却澄澈如婴儿的老僧,缓缓放下了手中那封由顾云帆弟子冒死传来的信笺。他枯瘦的手指,竟在微微颤抖。良久,他高宣一声佛号,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此非人间兵戈之劫,实乃魔障临世,祸乱人心,荼毒生灵至此……顾山长发出此等召唤,我佛门弟子,岂能坐视?此非一家一国之事,乃关乎天道伦常,众生福祉。”
他抬起眼帘,目光扫过殿内肃立的各院首座,声音虽低,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敲响警世钟!达摩院首座玄苦、戒律院首座玄难,菩提院首座玄悟,即刻点齐本院武僧,并抽调罗汉堂、般若堂精锐,由你三人率领,星夜兼程,赶往南璃接天峰!此行非为争强斗胜,乃为护持正道,涤荡妖氛!不得有误!”
“谨遵方丈法旨!”三位首座同时躬身,面色凝重,眼中却燃起了决然的火焰。片刻后,低沉而宏亮的警世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莲华山的上空,声声急促,如同悲悯的佛陀在为即将沉沦的世间敲响警钟,传遍山林,也传入了每一位少林弟子的心中。
太华山,云雾缭绕的祖师殿前。
长冲道长手持拂尘,卓立于悬崖之畔。他读完书信,那柄陪伴他多年的拂尘竟无风自动,三千银丝根根扬起,发出细微的嗡鸣。他周身未曾刻意散发气势,但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气已冲霄而起,搅动着周遭的云海翻腾不息,震得殿外那棵千年古松的针叶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绿色的急雨。
“祸乱朝纲,荼毒生灵至此……大晋天子……唉!”他长叹一声,叹息中充满了痛心与决绝,“接天峰之会,顾道友相召,乃天下正道存亡之秋!我太华山,承祖师道统,持剑卫道,义不容辞!”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向身后侍立的弟子:“传令!敲响‘聚仙钟’!所有闭关长老、内门精英弟子,即刻出关集结!一炷香后,随我下山,剑指接天峰!告诉弟子们,此行,或有不归,但求问心无愧,无愧于手中之剑,无愧于天地良心!”
“尊掌门令!”弟子轰然应诺,声音中带着激动与肃杀。很快,清越而急促的钟声响彻太华诸峰,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了千年的宁静,一道道剑光开始从各处洞府、殿宇中升起,向着主峰汇聚。
江湖之远,草莽之间。
小主,
丐帮总舵,在帮主石破天牺牲后,污衣净衣两派长老罕见地齐聚一堂,传阅着那封抄录的血信。信中所言,让这些见惯了生死、历经了风霜的江湖豪杰们,亦为之勃然变色,怒发冲冠。
“直娘贼!皇帝老儿是真疯了!还有那个装神弄鬼的国师!他们这是要绝我大晋的根啊!畜生!禽兽不如!”一位脾气火爆的九袋长老猛地将手中的酒碗摔得粉碎,怒吼声响彻聚义厅。
“没错!这等行径,天理难容!顾山长和青冥公在接天峰召集天下好汉,咱们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岂能落后?”
“对!去接天峰!听青冥公和顾山长的!咱们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看看,这天下,不只是他们的天下,也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的天下!逼急了,咱们这打狗棒,也能敲碎那凌霄殿!”
群情激昂,怒涛汹涌。 很快,丐帮的莲花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各地分舵,无数丐帮弟子,无论污衣净衣,开始放下乞钵,拿起随身的棍棒刀剑,如同汇入江河的溪流,朝着南璃方向涌动。
江南水乡,跃鲸帮总堂。帮主岳千擎虽未亲至,但副帮主手持密信,亦是目眦欲裂。
“岳帮主不在,但此事关乎天下,我跃鲸帮绝不能坐视!传令沿江所有分舵,抽调好手,备快船,走水路,以最快速度赶往南璃!他妈的,皇帝不想让咱们好好跑船过日子,那咱们就自己去争一个太平!”
江南金陵,苏氏商会总舵,雅致却隐含肃杀的书房内。
檀香袅袅,苏云袖正与叔父苏会长核对今年漕运账目。她一身素雅锦袍,容颜清丽依旧,眉宇间却比多年前多了几分沉静与干练,执掌商会大小事务,已让她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苏会长则两鬓微霜,面容儒雅中透着商海沉浮磨砺出的精明。
忽然,心腹老管家无声息地快步而入,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一封以火漆密封、沾染着点点暗红污迹的信函。
“大小姐,会长,北边龙渊书院加急密信,言明须由您亲启,事关……天下苍生。” 老管家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云袖与苏会长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讶异。龙渊书院山长顾云帆,与他们商会少有往来,但其人超然,若非惊天大事,绝不会动用如此紧急的渠道。
苏云袖接过信,指尖触碰到信封时,心中莫名一悸。她深吸一口气,撕开封口,取出了信笺。起初,她的目光尚算平静,带着商人的审慎。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她那执掌万千货物、面对巨贾高官亦能谈笑自若的从容,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崩塌!
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那双清亮的眸子,先是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看到了世间最荒诞、最恐怖的景象;随即,惊骇被汹涌而来的怒火取代,那怒火如此炽烈,几乎要喷薄而出!
“混账……畜生!他们……他们怎敢如此!!!”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带着撕裂般痛楚的低吼,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她猛地将信纸拍在紫檀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的茶盏嗡嗡作响。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
那不是简单的愤怒,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与恶心!信中所描述的那一幕幕...这已非人间帝王,分明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数十年前,桃花坞苏家被诬陷意图谋反而满门被屠,血海深仇,她隐忍至今,虽知是皇帝为求私欲而构陷,但总还存着一丝“帝王或受蒙蔽”的自欺。可如今,这封血信,彻底撕碎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疯了……他真的疯了!” 苏云袖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与一种恍然大悟的绝望,“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为了他的一己私欲,数十年前可以灭我苏家满门,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视天下万民为刍狗,行此禽兽不如之事!这已非昏聩,这是彻头彻尾的魔道!这江山,这百姓,在他眼中,究竟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