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着金小山的样子,伸出纤纤玉指,在空中虚点,“荀子先贤,只详述了‘取之于民’若无度的危害,如同只描绘了深渊的恐怖,却未指明彼岸的方向。对于‘如何用之于民’,不过是‘裕民’二字,一语带过。宗大人,您难道就不好奇,如何裕民,裕民到何种程度吗?”
宗泽闻之,顿觉喉头一哽,仿佛被人捏住了脖子。
是啊!荀子言之凿凿,痛陈横征暴敛之弊,可对于征敛而来的财富该如何真正“用之于民”,除了道德上的倡导,确无具体制度层面的构想。
那真正的“用之于民”该是何等光景?荀子未必知晓,而千百年来,似乎也无人真正深入追问。
不问,心痒难耐,如同百爪挠心;问,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竟要向这“铜臭之徒”低头!
最终,求知欲战胜了固执。
宗泽狠狠一跺脚,仿佛要将地面踩裂,憋得满脸通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便听听你有何高论!”
他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叠飞钱,“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一千贯!今日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我跟你没完!”
金小山见状,脸上顿时绽放出堪比烈日还要耀眼的得意笑容,他优哉游哉地朝身后的如简一挥手:“记上!记清楚喽!宗泽宗大人,求知若渴,赞助咱们研究经费一千贯!”
那架势,仿佛不是收了钱,而是接受了万民的朝拜。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他期待已久的“表演时刻”。
“你以为五成租子是怎么算出来的?那是拿算盘珠子沾着人血,噼里啪啦敲出来的!”
因为你交完这五成,剩下的粮食刚够你把最后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饿不死,但也绝没力气抡起锄头砸向老爷我的脑袋!
这五成,就是拴在驴脖子前的胡萝卜后面那根棍子——是你体力的极限,也是你活命的极限!说白了,这就是套在脖子上的最低生存铁箍!
从古到今,只要这天下还姓“封”叫“建”,老百姓的命,就被这根无形的线死死勒着!你种麦子稻米,收你五成,榨你的油;你改种红薯?哼,那玩意儿产量高,得收你九成!榨干你的骨髓!种玉米?收七成!反正总有一把秤,能把你的命称得清清楚楚,压得你永世不得翻身!
小主,
“用之于民”?
天大的笑话!他们连你碗里最后一粒米都算计得明明白白,恨不得把你肠子里的最后一滴油都刮出来!哪来的“用”?哪来的“民”?
所有修桥铺路、开仓放粮的“善举”,揭开那层仁义道德的遮羞布,底下就两行字:
第一行:老子花钱买平安!
第二行:乖乖吃粥,别想着吃我的肉!
只要你还能喘气,只要乱葬岗还没被填满,这就是煌煌盛世,天下大同!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从来就是个断了腿的句子,后半截被皇帝老儿和地主老爷就着酒吞了!那真正的后半句,是千年后,由一个崭新的社会,用钢铁、用电力、用数不清的粮食,硬生生给接上的!
它不叫温吞吞的“用之于民”,它叫滚烫的“造福人民”!
旧社会,绝不允许你仓里有隔夜粮。新社会,一个“社畜”咬牙干上一个月,领的工钱要是全换成米,能把你家炕头堆出个粮山,够你吃一年还能泡澡!
宗泽脑仁生痛。
他感觉金小山在妖言惑众。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众。
虽然对方人多,他还是觉得自己是那个众。
封建的外皮一扒那就是血淋淋的呀。
他有点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