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脓包最核心的位置。
赵铁牛的眼眶,猛地红了。他那张坚毅如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悲凉和屈辱。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是。九六年,厂里说要盖新的家属楼,三室一厅,管道煤气,抽水马桶。全厂八百多户,谁家不盼着?我爹那时候身体还好,我刚结婚,一家人挤在这破屋里。我们把准备给我媳妇买金戒指的钱,还有我爹的养老钱,凑了八千块,第一个交了上去。”
“八千块……在九六年,那得是普通工人好几年的工资。”江澈轻声说。
“是啊……”赵铁牛的肩膀垮了下来,那股子对外的强硬,在回忆起往事时,碎了一地,“当时厂长拍着胸脯说,最多两年,保证让大家都住上新楼。我们信了,谁不信啊?那是厂长,是天。结果呢,今天说图纸要改,明天说地皮有纠纷,拖了一年又一年。后来老厂长调走了,新厂长来了,说厂子效益不好,这事儿就再也没人提了。那笔钱,也跟打水漂一样,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没人去问吗?”
“怎么没问?!”赵铁牛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去问的,不是被调了岗,就是被穿了小鞋!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也去找过,结果呢?第二年的劳模评选,就没我的份了。车间主任找我谈话,说我思想有问题,不懂得为厂里分忧。呵呵……为厂里分忧?谁他妈为我们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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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澈沉默了。他能想象到那种无力感。在那个年代,单位就是天,领导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普通工人的命运。个人的反抗,在庞大的体系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所以,你们不信任我们,是对的。”江澈看着赵铁牛的眼睛,语气无比诚恳,“被骗过一次,伤得那么深,再让你们轻易相信,那是我强人所难。”
赵铁牛愣住了。他准备了一肚子的悲愤和控诉,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句“你们是对的”。这比任何空洞的安慰和说教,都更能触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但是,赵师傅。”江澈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厂子要彻底倒了,这块地,是厂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这也是你们最后一次,把当年的账算清楚的机会。”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踱了两步。
“你们现在闹着要工资,要补偿,我理解。可你想过没有,就算按最高的标准给你们,能有多少?三万?五万?这笔钱,能保你爹看病吃药多久?能供你儿子读到大学毕业吗?”
江澈的问题,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赵铁牛的心上。
“你们现在是抓着芝麻,把最大的那个西瓜给忘了!”江澈的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那笔集资款,当年全厂八百多户,就算每户平均交五千,总数是多少?四百万!九六年的四百万!算上这么多年的利息,算上通货膨胀,这笔钱现在值多少?这才是你们真正应该去要回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