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周国华的声音在安静的秘书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灶”,这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精准地烫在了江澈那颗向往自由的心上。
在县委大院里,“小灶”不仅仅是一个吃饭的地方,它更是一种待遇,一个标签,一道无形的门槛。能进去的,都是常委级别的领导,或者书记、县长钦点的“自己人”。
这顿饭,名为便餐,实为“鸿门宴”。
这是新领导对新下属的一次全方位、无死角的压力测试。饭桌上的每一句闲聊,每一次举杯,甚至每一个夹菜的动作,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仔细审视。
江澈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他宁可在书柜前再蹲一天,把每一份档案都用牙刷清理干净,也不想去吃这顿饭。
但他别无选择。
“好的,书记。”江澈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加班通知。
周国华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只留下一句:“五分钟后,楼下。”
江澈迅速将桌面收拾干净,关掉电脑,穿上那件口袋里藏着惊天秘密的外套。他对着窗户的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镜中的年轻人面容平静,眼神里却藏着一丝视死如归的悲壮。
下楼的路上,江澈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模拟着饭桌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并预设了上百套应对方案。上一世二十年的官场生涯,别的没学会,这种饭局上的“生存之道”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核心要义只有一条:少说,多听,永远别当主角。
食堂小灶在一个独立的院落里,环境清幽。包厢里只有一张小圆桌,四菜一汤已经摆好,都是些家常菜式,清淡爽口。
周国华示意江澈坐下,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米饭。
“尝尝我们食堂师傅的手艺,别拘束。”
饭局就在这种看似温和的氛围中开始了。
周国华没有谈工作,他聊起了家常,问了问江澈的家庭情况,父母身体如何,有没有女朋友。
江澈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领导关心的感谢,又没有透露任何多余的私人信息。他就像一个精密的机器人,每一句话的长度、语调和信息量都经过了精准的计算。
“听建国说,你是主动申请到青龙镇去的?”周国华夹了一筷子青菜,看似随意地问道。
来了。
江澈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当时年轻,觉得基层很锻炼人。”江澈的回答很官方,很标准。
周国华笑了笑,放下了筷子:“年轻人有这种想法是好的。不过,青龙镇那地方,条件苦,情况也复杂。你在那里待了那么久,就没想过动一动?”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向了江澈的内心。
这是一个典型的“钓鱼”问题。如果回答“想”,就显得功利心太重,不够踏实;如果回答“不想”,又显得不求上进,没有培养价值。
江澈心里冷笑,嘴上却是一副憨厚诚恳的样子:“说实话,也想过。但镇里的工作总是一件接着一件,孙书记和李镇长也很信任我,总觉得手头的事还没做完,就这么走了,心里不踏实。”
这番话,既承认了自己有“上进心”,又把原因归结为“责任感”和“领导的信任”,顺便还捧了一下孙大海和李卫国,可谓一举三得。
周国华眼中的赞许之色一闪而过。
他要的秘书,不需要有多么锐意进取的开拓精神,但必须要有这种周全的智慧和稳重的品性。
江澈的回答,让他很满意。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却又暗流涌动。江澈全程精神高度集中,感觉比整理一天书柜还要累。
吃完饭,周国华没有让他送,自己散步回了家属院。江澈站在食堂门口,看着书记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