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森林那一直挺得笔直的背,似乎也放松了半分,靠向了椅背。
有戏。
江澈心里定了定,继续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说,他的语速不快,像是在认真思考,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朴实。
“我们拿到一盆快死了的花,第一反应,可能是赶紧给它换个漂亮的花盆,再买点最贵的营养液给它灌下去,恨不得它明天就开出花来。”
“但是……”他话锋一转,用壶嘴,轻轻碰了碰那盆鬼兰干硬的土壤,“我们可能忘了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先看看,它的根,到底烂了没有?这土,是不是已经板结得不透气了?我们之前浇的水,到底是真的被它吸收了,还是顺着盆壁的缝隙,直接流走了?”
休息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江澈的声音。
“我觉得,做档案抢救工程也是一样。我们现在有很多新技术,大数据、云计算,这些都是很好的‘营养液’和‘漂亮花盆’。但在这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摸清楚,我们那些沉睡在全省各个角落里的历史档案,它们的‘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哪些是急需抢救的‘活根’,哪些只是资料详实、但已经失去时效性的‘枯根’?保存它们的‘土壤’——也就是各地的档案库房,环境达不达标?管理它们的‘人’,有没有这个能力和意识?”
“如果我们连这些最基本的情况都还没摸透,就急着把大量的资金和技术砸下去……那可能,我们不是在救活一株兰花,只是在给一具植物的标本,涂上绿色的油漆,看起来好像还活着,但其实,根已经死了。”
小主,
他说完了。
整个休息室,陷入了比刚才更加深沉的寂静。
江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自己这番“园艺工作心得”,会不会被当成不知所云的胡言乱语。
周国华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他没有看江澈,而是低头看着那盆枯萎的鬼兰,眼神里,是深深的思索。
他问的是“怎么做”,是方法论。
而江澈回答的,是“为什么做”和“做之前该干什么”,是世界观。
这个年轻人,没有掉进那个关于技术和方案的“术”的陷阱里,而是直接跳了出来,站在了更高的地方,谈起了“道”。
他用最朴素的比喻,点出了一个许多大型工程最容易忽视,也最致命的问题——前期调研与顶层设计的缺失。
“给植物标本涂上绿色的油漆……”周国华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慢慢地,重新向上扬起,这一次,笑容里多了几分由衷的欣赏。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澈,那眼神,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有意思。”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但这两个字的分量,比任何长篇大论的表扬都要重。
然后,他转向了陈森林,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老陈,你这个兵,藏得够深啊。”
陈森林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可以称之为笑意的表情。那表情一闪即逝,快得像幻觉。
“年轻人,想法多,还不成熟。”他嘴上谦虚着,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却像一只打赢了架的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