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二年(223年)三月,成都。
武担山矮丘的春意,浓得化不开。这座见证了先帝刘备登基称帝的圣地(山高不过二十米,宽四十米,长仅百余米,如今已不对外开放),此刻正被粉白嫣红的桃李花海温柔覆盖。
微风拂过,落英如雨,馥郁的花香几乎凝成实质,沁人心脾。那娇嫩的花瓣,在初春微凉的日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美感,惹人怜爱。
十五岁的太子刘禅,跟在父皇高大而略显疲惫的身影之后,踏入了位于皇城西侧的军议堂。
沉重的楠木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明媚与花香,堂内光线幽暗,唯有一束天光从高窗斜射而下,精准地投在中央巨大的凉州沙盘之上。
沙盘上山川起伏,关隘纵横,黄河九曲蜿蜒如带,勾勒出那片令人魂牵梦绕的土地——凉州。
丞相诸葛亮,身着素色深衣,正凝神俯视着沙盘上陇西的沟壑。
他的羽扇轻搁在案几一角,案头散乱地躺着十几枚黄铜信鸽脚环,每一枚都精细地刻着陇西要塞的名称:
狄道、上邽、街亭、列柳城……这些冰冷的铜环,是连接前线与中枢的血脉。
“陛下,太子。”
诸葛亮并未抬头,声音清越而沉稳,仿佛早已预知他们的到来。他的手指点在沙盘长安的位置,
“曹真在长安仿制的马蹄铁,样品已至。其厚度,比我们特制的多出三分。”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沙盘上代表骑兵的微小木雕,
“不出三月,魏军半数骑兵,恐将尽数钉上此物。”
“哼!”
一声冷哼如金石交击,骠骑将军马超,这位威震西凉的“神威天将军”,猛地将一块沉甸甸、边缘粗糙的黑色蹄铁掷出。
“当啷”一声巨响,蹄铁砸在沙盘祁山的位置,激起细微的沙尘。“羌人部落的儿郎传来密报,上月,魏太尉司马懿亲赴并州,日夜督造马镫!其心昭然,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汉皇刘备,玄色龙袍下的身躯依旧挺拔,只是鬓角的白霜在幽暗光线下愈发明显。他缓步上前,俯身拾起那块魏军蹄铁。入手沉重,冰冷刺骨。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粗糙的边缘,眼神锐利如鹰。
没有任何言语,他倏然拔出腰间佩剑——那柄曾随他转战半生的利刃。寒光一闪,“锵”的一声刺耳锐鸣,伴随着迸溅的火星,蹄铁边缘被硬生生削去一片!
“减重三成。”
刘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剑尖指向削落的铁片,增刻防滑纹路。要快。”
剑锋顺势在脚下的青砖上重重一划,又是一溜刺目的火星。
“明年五月前,”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军议堂的屋顶,直抵那风雪弥漫的西凉,“朕要看到汉家赤旗,插遍凉州每一座烽燧!”
诸葛亮羽扇轻摇,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风,扇缘优雅地掠过沙盘上黄河的九曲回肠。
“陛下明断。马蹄铁、双镫、高桥鞍,此三物相辅相成,乃我骑军制胜之基,优势断不可失。”
他的目光转向马超,带着深沉的期许:
“可令孟起(马超表字)将军,率五千精骑,自狄道而出。将军白马银枪,威名震慑羌氐,犹如神只降临。羌人诸部见将军旗号,必如百川归海,影从响应!”
他随即从案头抽出一支细长的鸽信竹筒,递给马超,
“每攻克一寨,稳固防线,即放归三鸽。一鸽报捷,二鸽惑敌。此乃‘虚实鸽阵’。”
“陛下!丞相!”
镇北将军魏延的洪亮嗓门如同炸雷,他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案几上茶盏倾倒,褐色的茶水汩汩流淌,瞬间浸湿了沙盘上“街亭”二字,墨迹洇染开一片不祥的阴影。
“末将魏延,愿领本部三千轻骑,星夜兼程,截断萧关道!扼住曹魏援军咽喉,叫那司马懿的援兵,插翅难飞!”
刘禅的心猛地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父皇。他清晰地看到,父皇紧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这熟悉的笑容……
刘禅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十年前那场决定汉室命运的汉中大战。
那时,也是在这军议堂,也是这位性情刚烈如火的老将军魏延,拍案请缨,守刚被汉军攻陷之汉中。
十年光阴荏苒,将军的鬓角也已染霜,但那颗炽热如火的报国之心,丝毫未减。
“准!”
刘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魏卿壮志,不减当年!”
他目光扫过堂下众将,最后定格在诸葛亮脸上,“孔明,即刻拟旨:飞鸽传书荆州牧黄权,命其抽调原属我益州部的精锐驻荆州军一万,火速西调!合汉中、阳平关守军,再从益州抽调五万精兵,共计九万大军!
趁我军武备尚占优势,曹魏新得蹄铁、马镫尚未普及,司马懿在并州督造未成之际,倾尽全力,一举拿下凉州!此乃天赐良机,不容错失!”
小主,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更盛。
“再遣密使,持朕亲笔信函,星夜奔赴建业,面呈吴主孙权!晓以利害,陈说东西并进之策,请其出兵合肥,全力牵制魏军东线!告诉仲谋,合肥若下,淮南震动,则天下之势,或将由此而变!”
四月十八,破晓前的陇山古道,寒意刺骨,浓雾弥漫如乳白色的海洋,将千沟万壑尽数吞没。
陡峭的隘口之上,仿佛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伴随着一声穿透云霄、苍凉古老的羌人骨笛长啸,大地开始震颤。
骠骑将军马超,一身亮银麒麟甲,胯下神骏的照夜玉狮子,如同雪峰之巅降临的神将。他手中那杆威震天下的虎头湛金枪向前一指,身后五千汉羌铁骑,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雪崩,轰然倾泻而下!
铁蹄踏碎山石,溅起无数火星。骑士们双足稳稳踏在崭新的皮质马镫上,身体与战马浑然一体,腰背挺直如松。高桥马鞍牢牢托住他们的腰臀,即使在如此陡峭的山坡上疾驰,亦如履平地!
沉重的马蹄铁踏在裸露的岩石上,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哒哒”声,如同死神的鼓点,敲碎了黎明前的死寂。
浓雾被狂暴的骑队撕裂,山脚下魏军先锋大将牛金的营寨,在朦胧的晨曦中骤然显现。牛金正披甲巡营,闻声抬头,瞳孔瞬间因极致的惊骇而放大!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汉军铁骑,竟能在近乎垂直的陡坡上发起如此迅猛的冲锋!那矫健如飞的身影,那不可思议的控马之术,颠覆了他数十年征战沙场的认知。
“敌袭!是马超!列阵!弩手上前!”牛金嘶声怒吼,拔刀出鞘。然而,一切都太快了!
汉军骑兵的身影在牛金眼中急速放大,他甚至能看清对方骑士脸上狰狞的杀意和马蹄下闪烁的冰冷银光——那是特制的汉军马蹄铁!就在两军即将碰撞的刹那,马超雷霆般的怒吼响彻山谷:
“放箭!”
只见冲锋在最前列的三千羌骑,在高速奔驰中猛地后仰身体,双足在镫中发力,腰腹绷紧如弓弦!
这个借助马镫和高鞍才能完成的、近乎反重力的骑射动作,让魏军目瞪口呆!刹那间,密集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划出一道道致命的抛物线,竟不可思议地越过冲在最前的汉军前锋,精准无比地覆盖了魏军阵后刚刚仓促列阵的弩手区域!
噗噗噗!利刃入肉之声与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魏军弩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刚刚抬起的劲弩无力地垂落。
“混账!”
牛金目眦欲裂,挥刀奋力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流矢。就在这时,他胯下心爱的战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前蹄猛地一软,将他狠狠向前掼出!
牛金狼狈地滚落在地,抬眼看去,只见爱马的前蹄已被数枚闪烁着幽冷寒光的三棱铁蒺藜深深刺入!那铁蒺藜设计歹毒,无论哪一面着地,总有一根尖刺狰狞向上,专破无防护的马蹄!
鲜血瞬间染红了干燥的黄土。汉军冲锋前,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些致命之物撒满了魏军阵前!
“将军小心!”亲兵拼死抢上前,将牛金拖上一匹无主的战马。环顾四周,阵型已乱,汉军铁骑如入无人之境,羌人骑兵口中发出野性的呼哨,挥舞着弯刀肆意砍杀。
牛金肝胆俱寒,耳边清晰地传来马超用纯熟的羌语发出的、如同神谕般的宣告:“天威将军在此!降者免死!”
“撤!快撤!”牛金心知大势已去,带着残兵败将,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向后方大营溃逃,身后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哀鸣的战马和汉羌铁骑震天的喊杀声。
百里之外,上邽城头。
魏太尉司马懿,一身玄色常服,凭栏远眺。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穿陇西的千山万壑。
然而,当探马浑身浴血,将牛金先锋惨败的急报呈上时,那只握着军报的、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收紧!坚韧的皮纸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皱缩成一团。
“马超……双镫……高鞍……铁蒺藜……”
司马懿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词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他目光如电,扫过城外灰蒙蒙的天空,几只灰白色的信鸽正盘旋在城楼附近,姿态悠闲,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属于汉军的标记。它们锐利的眼睛,仿佛在俯瞰着这座魏军重镇。
“报——!”又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地冲上城楼,声音带着哭腔,
“禀太尉!安定方向急报!蜀将马岱率精锐轻骑,突袭我粮道!押粮校尉战死,粮草……粮草尽数被焚!”
“马岱!”
司马懿猛地转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劲风。他死死盯着沙盘上代表粮道的蜿蜒红线,眼神变幻不定。突然,他猛地一掌拍在沙盘边缘!
“哗啦!”
整个沙盘被巨力掀翻,泥土、木雕、旗帜洒落一地!
“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