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自己早已成了雪子计划里的工具,更害怕一旦黑川的谈判生变,我会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每当回忆起她蜷缩在我怀里,颤抖着说“别松开我”时的模样,又忍不住怀疑,或许她的感情也是真实的。我就像在汹涌的浪潮中迷失方向的小船,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连挣脱的方向都难以找寻,在爱与怀疑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晨雾未散的上野公园飘着零星细雨,碎石小径上积着水洼,倒映着我垂头踱步的身影。樱花树早已过了花期,光秃的枝桠在风里摇晃,偶尔抖落几滴冰凉的雨水,顺着领口滑进脊背。长椅上蜷缩着醉酒未醒的上班族,领带歪斜地挂在脖颈,公文包歪倒在地,散落的文件被雨水洇成皱巴巴的纸团。
走出公园时雨势渐歇,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东京街头。银座的玻璃幕墙折射出刺目的光,西装革履的行人踩着秒针般精准的步伐匆匆而过,咖啡店飘出的拿铁香气混着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气。街边的银杏树沙沙作响,金黄的落叶被清扫车卷入机器,发出细碎的呜咽。红绿灯交替闪烁间,穿着校服的少女们嬉笑跑过,发间的蝴蝶结在风中翻飞,恍惚间竟与多年前小田扎着同色系发绳的模样重叠。
浅草寺的雷门大灯笼在暮色中泛着暖黄,灯笼下的游客举着手机拍照,快门声此起彼伏。穿着振袖和服的年轻姑娘踩着木屐哒哒作响,与西装革履的外国游客擦肩时,扬起的裙角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熏香。我逆着人流往观音堂走去,石板路被百年岁月磨得发亮,两侧的商铺飘出人形烧的甜香,店主用程式化的笑容招揽客人:“おいしい人形焼きですよ——”
当五重塔的飞檐出现在视野里,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某个春日的午后,小田也曾这样雀跃地穿梭在人群中,发梢沾着几瓣樱花,回头冲我笑时,阳光正好落在她弯弯的眉眼间。此刻石阶上的游客熙熙攘攘,穿红裙的女孩转身刹那,我竟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看清陌生的面容,才惊觉自己的荒唐。
香炉腾起的青烟裹着檀香扑面而来,熏得眼眶发酸。我望着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观音像,忽然想起灵觉大师捻着佛珠说“执念如茧”时平静的眼神。穿过熙攘的人群,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灵觉大师的禅房走去,青苔斑驳的石板路蜿蜒向前,两侧的竹篱在风中轻轻摇曳。
转过最后一个弯,正撞见一位年轻和尚抱着一摞经书经过。他头戴灰色僧帽,月白色僧袍下摆沾着几星泥点,见到我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双手合十行礼:“曹施主,许久不见。”
我赶忙回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小师父,别来无恙,今天我来拜访灵觉大师的。”
年轻和尚轻叹一声,将经书抱得更稳些:“不巧得很,我师父上周便启程出去云游了,他老人家要去四国遍访日本的古寺。”他望着我难掩失落的神情,忽而展颜笑道,“不过师父临行前特意交代,若有故人来访,便引去茶室相见。他留下了些话,托我转达。”
穿过幽静的回廊,踏入熟悉的茶室。榻榻米上的蒲团还带着阳光的暖意,墙上的水墨山水依旧晕染着岁月的沉静。和尚将青瓷茶碗推到我面前,沸水注入时,茶叶在碗中舒展沉浮,袅袅茶香氤氲开来。恍惚间,我又看见雪子身着素色和服跪坐在这方天地,月光透过纸窗为她镀上银边,眼波流转间比茶汤更令人心醉。那时她指尖轻点茶碗边缘的模样,与此刻茶汤泛起的涟漪重叠,在禅意中添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