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千鹤川子的背影

她攥着那半块城砖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我知道,祖父那代人欠下的债,让很多中国人看见日本人就觉得膈应。可我……我不想活在那道阴影里。您会不会……因为这些,就嫌弃我?”

风突然停了,塔顶的风铃声悬在半空。我想起昨夜她伏在榻榻米上呜咽的样子,想起她此刻眼里既惶恐又期盼的光,忽然伸手,轻轻按在她捧着城砖的手上。砖面的温度透过两层布料渗过来,像两股溪流在交汇。

“在归墟阁,沈老先生常说,判断一块玉好不好,要看它的纹路里有没有光,而不是看它来自哪座山。”我的声音放得很缓,每个字都落在风里,“你祖父的错,像城砖上的弹痕,谁也抹不去。但你现在做的事,像在弹痕上种青苔,让伤口长出新的生机——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嫌弃?”

我望着她猛地睁大的眼睛,继续说:“你是稀有的。不是因为你承认错误,是因为你敢在一片回避里站出来,敢在浓雾里找方向。这样的缘分,我珍惜。”

千鹤川子的嘴唇颤了颤,忽然低下头,长发遮住了脸颊。等她再抬起来时,眼里的泪像被晨光融成了金,却不再是昨夜的茫然,而是带着暖意的清亮:“谢谢……曹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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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还长着呢。”我收回手,指腹残留着砖面的粗糙感,“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先把眼下的路走扎实,不是吗?”

她用力点头,耳后那抹红又漫了上来,这次却像被阳光晒透的樱花色。

下东京塔的电梯里,金属嗡鸣仿佛都柔和了些。千鹤川子把半块城砖小心包进布里,塞进背包最深处,像藏起一份郑重的承诺。走出塔门时,她忽然看了眼腕表,眉头轻轻蹙了下。

“抱歉曹君,”她指尖绞着冲锋衣的拉链,“我得先去趟古籍修复室,昨天拆开的《营造法式》残卷该上浆了,不然纸页会起皱。”

电车刚到站,她转身时发尾扫过我的手腕,像片轻落的樱花瓣。“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眼里泛起期待的光,“明天学校有场风水建筑研讨会,请了木下敬之先生。那位研究唐招提寺布局的大师,您知道吗?”

“听说过他写了一部《和风建筑中的唐韵残影》书。”我点头,“他的‘文脉迁徙论’很有意思。”想起在大阪的时候,听说过这个人。

“本来还请了几位内地的古建筑专家,可惜都因为行程延期没能来……”她轻声说,“不过会场应该会很热闹,好多学生都想请教中日建筑里的‘气脉’异同。明天我们早点去占前排?”

我应了声好,她却已退到车门边,背包带随着电车的晃动轻轻起伏。晨光斜斜落在她脸上,把瞳孔染成浅棕色,像盛着半杯温水。她忽然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指尖在耳垂上顿了顿,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那我先走了,晚上见。”

车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她对着车窗轻轻弯了弯眼,睫毛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影。电车启动时,那道浅灰色的身影渐渐退远,冲锋衣的衣角被风掀起,像只欲飞又停驻的鸟。她的背影很纤细,隔着渐远的车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得摇晃,却又透着股撑得住事的韧劲。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晨雾里,心里竟生出些微的期待——期待晚上再见时,她会带着修复古籍的新发现,还是又想起了祖父日记里的某段往事?可这期待里又裹着不确定,像隔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清形状。或许,这就是现实吧,没人能把未来铺成平坦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