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水铸锋·军械如林

后汉异星录 凌阅闻 6907 字 9天前

“箭镞身粗锻”区。杜奎带着他的“镞身组”围在几个新砌的、比传统更小但更深的锻炉旁。图纸被复制放大,高高悬挂在墙壁最显眼处,上面那圆柱形镞身的精确尺寸(直径、长度)被加粗朱笔圈出。旁边还挂着一排杜奎他们按照图纸要求,费尽心力才统一打出的“标准镞身粗胚”——这是他们的样本和目标。地上,整齐码放着已经切割成统一尺寸的熟铁短棒——这是按照图纸要求预先准备的“标准原料”。几个年轻学徒,被赋予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任务:用特制的卡尺(一种简单的木制带刻度量具),逐一测量这些原料的直径和长度,确保它们完全符合图纸要求的“公差范围”,不合格的原料直接剔除!这是从源头的控制。

“下料!按图!尺寸不合者,退料库!” 杜奎沉声下令。他拿起一根合格的铁料,放入炉火中精准加热。他不再需要凭经验猜测火候,因为图纸上明确标注了“烧至透亮樱红”的温度区间。旁边一个沙漏,用于控制加热时间,避免过烧或欠火。当铁料达到标准颜色,杜奎迅速将其夹出,放在铁砧上。他不再需要凭感觉锻打形状,而是拿起一个固定在铁砧旁的“导向模具”——这是一个凹刻着标准镞身半圆柱轮廓的厚铁块。他只需将炽热的铁料放入凹槽,然后用特制的、顶部带有对应凸模的锻锤,沿着凹槽的走向,反复锻打!铁料在凹模与凸模的精确导向和限制下,迅速被挤压成图纸要求的圆柱形状!尺寸的偏差被模具强行纠正!速度比他往日凭经验和手感反复修整快了何止一倍!他只需专注于力量和节奏,确保每一次锻打的落点精准。很快,一个形状标准、尺寸统一的镞身粗胚便完成了!杜奎将它拿起,用旁边木架上挂着的、对应镞身直径和长度的检验规一套——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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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格!入下一区!” 旁边负责记录的书吏立刻在竹简上画下一笔。

“这么快?!” 旁边一个刚被分到这里、原本负责打造农具的年轻匠人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忘了给炉子添煤。杜奎感受着手中那件几乎与样品一模一样的粗胚,再看看墙上那冰冷的图纸和检验规,心中那股最初的抗拒和失落感,第一次被一种奇异的顺畅感和效率带来的微弱成就感所取代。原来“标准”的束缚之下,竟藏着如此惊人的速度和一致性!

与此同时,“箭镞尖成型”区。负责这里的是老王。他同样面对着图纸和检验规(专门用于检测镞尖锥度和角度)。他的任务是将杜奎那边送来的标准圆柱粗胚的一端,锻打成尖锐的锥形。他同样拥有了导向模具——一个带有锥形导向槽的特制铁砧。他只需将加热好的镞身粗胚尖端放入导向槽,用顶部带对应锥形凸模的锻锤,沿着导向槽敲打,就能高效、标准化地打出角度一致的镞尖!废品率直线下降。

“总装校验”区,更是“标准化”和“可替换性”优势的集中爆发。不同组送来的、按照统一标准制作完成的镞尖、镞身、倒刺铤部组件,如同流水般汇聚到总装台。负责总装的匠人,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为每一支箭矢寻找匹配的部件、费劲地修整接口,进行复杂的手工铆接。因为所有部件,是按照精确匹配的尺寸和接口角度生产的!他只需要将镞尖的榫卯对准镞身的接口,用特制的组合夹具轻轻一压,再用小锤沿着预设的铆点敲击几下,一支结构牢固、重心稳定、尺寸完全统一的箭镞便告完成!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总装匠人只需要用检验规抽查几支,确保完全达标即可。合格的箭镞被迅速分类,送到旁边的箭杆装配区。那里,标准化的箭杆(同样有尺寸要求)早已准备就绪,由另一组匠人进行最后的黏合、缠线、上羽、上漆。一支支如同复制品般的箭矢,流水般从前端工序汇聚、装配成型,然后被整齐码放进标准化的木条箱内。

刀器区亦是如此。“刀条锻打”组按照图纸要求的厚度渐变曲线和预设的锻打模具进行粗加工;“刀条精磨”组则使用统一尺寸的磨石和预设角度的磨具支架进行开刃、打磨血槽,确保每把刀的刃口角度、锋利度、重心位置高度一致;“刀装具”组专门批量生产护手、刀环、木柄等部件,尺寸同样严格统一。最后在“总装区”,标准刀条与标准装具如同搭积木般迅速组合,一把把规格统一、质量稳定的环首刀便诞生了。过去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匠人耗费数日才能完成一把精品刀,如今在分工协作和标准化的加持下,效率提升了数倍不止!

工坊内开始回响起一种全新的节奏。少了匠人个人炫技时那种突兀的“叮当”重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规律、稳定、如同江河奔流般连绵不绝的敲打声、打磨声、装配声。匠人们专注于自己面前那道工序,动作在无数次的重复中变得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废品筐不再是常客,合格零件堆积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提升。书吏的竹简上,合格品的计数线飞速延长,废品记录则大大减少。

“报!主公!程大人!郭军师!” 负责箭镞总装区的匠头激动地捧着一箱刚刚封好的箭矢跑过来,“昨日…昨日我们组装配成的合格箭镞,是…是过去一旬的总和!废品…废品不足十之一!”

曹操(林风)看着箱中那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箭矢,又看看工坊内那高效运转、如同巨大精密机器的场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程昱和郭嘉。程昱捋着胡须,眼中是纯粹的惊叹和喜悦。郭嘉则望着那川流不息的匠人和零件,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那是对这种“可控”与“效率”背后所隐藏的某些未知东西的考量。而曹操的内心深处,林风的理性灵魂则在无声地对着这个初生的钢铁秩序呐喊:代码运行无误!效率提升300%!误差率降至5%以下!工业1.0雏形…确认!

暗流与裂痕

新工坊的惊人效率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在许都庞大的工坊体系内激起层层涟漪。特制坊的匠人们,拿到了沉甸甸的双倍月俸,疲惫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踏实和隐约的自豪——他们的产出是实打实的,是能被度量和认可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过高墙,传到了刘胜掌管的、依旧陷在混乱泥潭里的旧工坊区。

“听说了吗?东边那个‘特制坊’…老王他们,打箭镞跟变戏法似的!一个人一天能弄出过去两三天的量!废品少得可怜!”

“哼,钱也拿得多啊!双倍!魏王真是偏心!咱们累死累活还被催命,他们倒好…”

“啥?只干一道工序?那不成傻子了?老祖宗传下的手艺都丢了!这钱拿着也不舒坦!”

“话不能这么说…我听杜老哥捎话出来,说那法子…一开始是别扭,可干顺了,是真快!还省心!不像咱们这边,一个环节卡住,全组抓瞎…”

小主,

“得了吧!被那些木头框框和纸片子管着,跟牲口拉磨有啥区别?手艺人,要的就是个自在!要的就是个‘独一份’!都打成一样,那还叫手艺?”

羡慕、嫉妒、不屑、好奇…各种情绪在老工坊的匠人心中翻腾。一些心思活络、渴望更高报酬的年轻匠人,开始想方设法打听如何能进入那个神秘的“特制坊”。而一些固守传统、视手艺为生命的老匠人,则对这种被“肢解”的劳作方式嗤之以鼻,甚至感到一种尊严被践踏的愤怒。

这种情绪上的暗流,终于在“轴承”零件试制任务下达时,爆发成了公开的冲突。

曹操(林风)希望能将标准化理念推向更精密的领域,为未来更复杂的机械(比如设想中的水力锻锤甚至原始车床)打下基础。他选定了一种结构相对简单、但对精度要求极高的滚珠轴承内圈作为试验品。图纸被送到了“刀装具”小组——这是目前工艺相对最精细的组。图纸上标注着前所未见的严苛尺寸要求:内圈的圆度、沟槽的深度和弧度、内外径的配合公差…比箭镞镞身的要求精细了不止一个数量级!旁边还配着复杂的剖面图和放大图。

“刀装具”组的负责人张贵,是个手艺精湛、以打造精巧刀环护手闻名的老匠人。他拿着图纸,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了足足半个时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图纸上那些精确到“毫”的尺寸标注(汉代一毫约合0.23毫米),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符号和投影线条,如同天书般令人头晕目眩。他手下几个手艺最好的匠人凑过来看了半天,也是一脸茫然,根本无法完全理解图纸的要求,更遑论动手制作。

“魏王…这…这要求…” 张贵硬着头皮,捧着一块他竭尽全力、按照图纸标注的尺寸范围尝试打磨出来的铁环样品,来到正在巡视的曹操等人面前,声音带着颤抖和无奈,“小人…小人愚钝,实在…实在无法达到图纸所标之精度…这沟槽的圆滑过渡,这内径的毫厘之差…非是磨石和肉眼能及啊!小人已竭尽全力,废了数十块料,此件…已是极限…” 他手中的铁环,在图纸和检验规(为了轴承内圈特制的精密规具)面前,显得无比粗糙。沟槽边缘有明显的毛刺和不规则棱角,内径尺寸在精密卡具的测量下,也超出了图纸允许的公差范围。

曹操拿起那件样品,冰冷的金属触感下是显而易见的粗糙。他面无表情地将其放入特制规具中——完全无法顺利嵌入,卡在了一半。空气仿佛凝固了。程昱皱紧了眉头,眼神中流露出对匠人技艺极限的理解。郭嘉则静静地观察着曹操的反应和匠人们的绝望神情。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属于“箭镞倒刺铤”组的年轻匠人,名叫李二狗,平时就有点愣头青,看着张贵窘迫的样子,又想起自家小组因为只做倒刺铤这种相对简单的活而被某些老匠人暗地里嘲笑“没手艺”,一股莫名的怨气和表现欲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到:

“嘁…尺子都不会看,还有脸称自己是‘巧匠’?咱们那倒刺铤的叉口角度,不也标得分明?按图打就是了,有啥难的?我看啊,就是有人舍不得放下那点子老脸,怕被新规矩捆住了手脚!”

“小兔崽子!你放什么屁!” 张贵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和羞恼,被这愣头青当众揭短,如同被点着的炮仗,瞬间爆发!他猛地转身,目眦欲裂,布满老茧的手指着李二狗的鼻子,“你懂个屁!你那点倒刺铤的玩意儿,能跟这轴承比?这尺寸,这精细程度,是人手能做出来的?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新规矩?新规矩能把这铁疙瘩磨得比玉还圆滑?你行你上啊!老子这把老骨头不行了,你来!” 怒火攻心之下,张贵猛地将手中那个不合格的铁环样品狠狠摔在地上!铁环撞击在坚硬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弹跳了几下,滚落到角落的废料堆里。

这刺耳的声响和激烈的冲突,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工棚内压抑已久的情绪暗流!

“张师傅说得对!这根本强人所难!”

“就是!新法好是好,可这分明是存心刁难人!”

“只让我们做简单的,复杂的做不了就骂人?这算什么道理!”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站着说话不腰疼!”

支持张贵的匠人们纷纷出声,带着对新法局限的不满和对传统手艺的维护。

而另一边,特制坊里成长起来、习惯了标准化流程的年轻匠人们,尤其是李二狗那个组的,也毫不示弱:

“做不了就承认!还摔东西!倚老卖老!”

“按图做都做不来,还怪规矩严?”

“就是!没看人家杜老那边,刀条都按图打得好好的!”

“老法子好?老法子快在哪里?废品堆成山倒是快!”

争吵声迅速升级,匠人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互相指责,唾沫横飞。新法与旧技的冲突、年轻与老成的矛盾、对精度极限的绝望、被轻视的愤怒…种种情绪在工棚里激烈碰撞,那刚刚建立起来的、流畅的生产秩序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混乱的争执和彼此敌视的目光。书吏抱着竹简,一脸无措。监督的工官试图呵斥,声音却被更大的争吵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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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林风)站在原地,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激动的人群,扫过地上那不合格的铁环,扫过张贵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和李二狗梗着脖子不服输的神情。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抿紧了一瞬。程昱忧心忡忡地看向他,又看向郭嘉。郭嘉的目光则越过争吵的人群,落在那个被张贵摔在地上的废品铁环上,眼神深邃如渊。这脆弱的秩序,第一次在更高的精度要求面前,显出了令人不安的裂痕。效率与技艺的鸿沟,标准化与极限精度的矛盾,如同冰冷的铁水,泼在了“流水线”初生的火焰之上,发出刺耳的“嗤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