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的春风,带着黄河解冻后特有的湿润与泥土腥气,吹过洛阳城阙。战争的创伤在砖石城墙修补的痕迹里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种更为磅礴、更为坚韧的力量,正从帝国的腹地,顺着新修的驰道与水泥桥墩构筑的脉络,向四方边陲汹涌奔流。
辽东 ? 辽水西岸 ? 玄菟故地
渗入骨髓的寒意,是辽东三月最顽固的敌人。辽水裹挟着大块残冰,呜咽着奔涌向东。西岸广袤的平原,依旧覆盖着斑驳的冻土,只有向阳坡地顽强地探出些许枯黄的草尖。然而,就在这片尚在冬眠的土地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声响,正暴躁地撕扯着沉寂。
“吭哧!吭哧!吭哧!”
七八架体型庞大、结构粗犷的钢铁巨物,深深嵌入冻得如同岩石般坚硬的土地。它们的骨架由精锻的熟铁条强硬铆接而成,巨大的木质曲柄被套在健硕的挽马脖颈上。随着车夫粗犷的号子声,挽马奋力向前,驱动着曲柄旋转。钢铁巨物连接着下方沉重的犁铧——那犁铧并非传统的青铜或生铁,而是用掺了部分精铁矿渣、反复锻打淬火的新式钢犁,尖端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每一次“吭哧”声闷响,钢犁都如同巨兽的獠牙,凶悍地啃进冻土深处,将埋藏了一个冬天的、富含腐殖质的黑土翻卷上来,形成一道道深达尺余、散发着浓重土腥气的黝黑垅沟。
冻土太硬,钢犁与泥土的每一次撞击,都震得整个钢铁框架嗡嗡作响,木质的曲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冰雪屑溅得车夫和赶马的辅兵满脸满身。
“他娘的!这地比邺城的城墙还硬!”一个满脸虬须的屯田校尉抹了把脸上的泥雪混合物,喘着粗气啐了一口,“使君(指曹操)弄来的这‘神犁’是好,劲儿够大!可这冰壳子也太难啃了!一天也开不出几亩!”
在他身旁,一位穿着厚厚棉袍、面庞被寒风吹得通红的年轻人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刚被犁开的冻土层剖面。他正是从洛阳工部“司农院”紧急抽调派来的技术专员,姓张。他没有理会校尉的抱怨,而是用手指捻起一小撮刚翻上来的黑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仔细观察着土里夹杂的小块腐败植物根茎,脸上露出一丝振奋。
“校尉,莫急!看这土!黑得流油!底下冻得深,是因为我们来得早。但地气已经开始回暖了!最重要的是,”他指着一个犁头勉强翻开的土块下方,那里赫然冻结着几块形状不规则的黝黑石头,表面似乎还带着油润的光泽,“找到了!前些日子探矿队标记的煤层!就在这层冻壳子底下不远!”
校尉凑过来,眼睛一亮:“真个是石炭?那玩意儿烧起来可比柴火带劲儿多了!工坊那帮家伙可天天念叨着缺这黑疙瘩!”
“正是!”张技术员用力点头,指着远处几辆正在卸下巨大水泥预制件的牛车,“看到没?使君亲令,要在这一片紧要处先筑起几个屯兵堡寨!堡墙底座用水泥浇筑,又快又结实!堡寨里要建熔炉工坊,就近开矿炼铁、锻造兵器农具、烧制水泥!炼铁、烧水泥,哪一样离得开这足量的石炭?这地,硬是硬了些,但底下藏着金疙瘩啊!有了这煤铁,辽东这苦寒之地,才能真正变成我军的铁砧!”
他站起身,指向辽水对岸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寒气在他面前凝成一团白雾:“堡寨筑成,工坊立起,再配上这能深翻冻土的钢犁,把军屯、民屯都铺开!我们的根基就扎在这里了!那些躲在白山黑水间的乌桓、高句丽人,再想趁秋高马肥来打草谷,就得先掂量掂量我们这铁打的营盘和粮仓了!”
校尉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对岸,看着那些在寒风中艰难移动着水泥墩子的民夫和兵卒,又低头看看脚下被深犁翻开的肥沃黑土,眼神里的抱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开拓者特有的豪气与凝重。他猛地一拍大腿:“娘的!这冻土算个球!给老子加把劲!晌午前,这块地必须给老子犁透了!堡寨的根基等着咱们腾地方呢!”
“吭哧!吭哧!”的号子声和钢铁犁地的沉闷撞击声,再次在料峭的春风中倔强地响起,仿佛大地粗重的喘息。冻土在坚硬的犁铧下痛苦地开裂、翻转,黝黑的希望与冰冷的煤铁一同暴露在阳光之下。
益州 ? 南中 ? 牂牁郡 ? 盘山险道
南中的群山,是横亘在文明与蛮荒之间的一道巨大褶皱。这里没有辽东那种冻土的坚硬,却有着另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艰险。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黏稠的瘴气在谷底无声地弥漫。悬崖峭壁如同刀劈斧削,猿猴攀援尚需心惊,人迹更是罕至。
此刻,一面陡峭得几乎垂直的赭红色崖壁下,却聚集着上百号人。空气中弥漫着汗水、泥土、火药特有的硫磺味以及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
“稳住!统统一只手扶住石壁!脚踩稳了!莫慌!”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悍的中年军侯扯着嗓子嘶吼,声音在峡谷中激起阵阵回响。他名叫吴敦,是刘备麾下开辟南中道路的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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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面前,十几个被绳索牢牢绑缚腰间的精壮兵士,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光滑的岩壁上。他们脚下踩着浅浅开凿出的踏脚窝,或临时楔入的粗木桩,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根尾部带着长长引线的、手臂粗细的竹筒。竹筒下端被削尖,被他们用尽力气塞进岩壁上预先钻好的浅孔里。
下方,更多的士卒严阵以待,手持巨大的竹盾牌,紧张地仰望着头顶。刘备派来协助、精通水利和营造的“工师”老关,正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小心翼翼地捻合着几根延伸下来的引线。他的眉头紧锁,专注得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老关!确认无误了吗?”吴敦再次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鬼地方开山,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千真万确!所有炮眼都已装药完毕!共六处,引线确认并联畅通!”老关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他抬头,目光扫过崖壁上那些如同蜘蛛般悬挂的士兵,“上面的兄弟!听我号令!准备点燃引线!点火后数三个数,立刻给我往下跳!绳锁会拉住你们!下面盾阵准备接应!”
“诺!”崖壁上的士兵齐声应道,声音带着赴死的决绝。
“点火!”
老关一声令下。
十几支火把迅速凑近引线。嗤嗤嗤——!刺耳的燃烧声瞬间响起,白色的硝烟如同毒蛇般沿着引线向上蹿升!
“一!”
“二!”
“三!跳!”
崖壁上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任由身体向下坠去!腰间的绳索瞬间绷紧!几乎就在他们身体刚刚离开岩壁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