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巴山夜雨·卧龙擎天

后汉异星录 凌阅闻 5458 字 8天前

成都的春天来得早,锦江之畔的垂柳抽出嫩绿的新芽,将粼粼水光染上一层朦胧的绿意。然而,这座刚刚定鼎不到两年的蜀汉都城,空气中的暖意却压不住某种沉甸甸的凝滞。权力核心所在的“丞相府”内,肃穆更甚。高大的殿柱撑起幽深的梁宇,唯有中央巨大的沙盘模型旁燃着几盏鲸油灯,照亮了其上用不同颜色标识的山川、河流、城池与道路——这是诸葛亮穷尽心力,结合“群星会”早期散落的地理知识与实际勘测,复原制作的“益州山川地势总舆图”。地图之精细,标注之详实,足以令这个时代任何一位名将、谋臣望之骇然。

此刻,府邸深处,那间从不轻易示人的“参机要室”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厚厚的锦帐隔绝了外界可能窥探的目光,明亮的灯烛下,诸葛亮与刘备隔案对坐,案几之上,摊开的几份帛书,如同几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心头。

“主公请看,”诸葛亮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羽扇轻摇的频率,却比平日急促了一丝,“这是永昌郡太守吕凯的急报。哀牢王部族借口‘神山石母’被新开铜矿侵扰,聚众数千,焚毁了官道旁三处驿站,围困了白崖城三日,虽被击退,但其态度强硬,声称若不停矿,将举哀牢九部共伐之。”

刘备拿起那份帛书,目光沉重。他不再是平原县令时那个需要亲自安抚流民、调解邻里纠纷的基层社长。此刻的他,身着王侯的玄端深衣,肩上压着整个益州百万生民的期望。帛书上描述的不仅是遥远的边患,更牵扯着益州内部最深、最敏感的那条裂痕——荆州旧部与益州新附势力之间,那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暗流。他放下帛书,沉默片刻,看向另一份:“牂牁郡守李恢的密信又怎么说?”

“李恢所言,更为棘手。”诸葛亮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另一份帛书,“牂牁、越嶲、益州(郡)交界处,数支流窜的悍匪,打着‘为孟节(前南中豪强孟获之兄)复仇’的旗号,四处袭扰新设立的屯田点。这些匪徒熟悉地形,来去如风,据李恢判断,背后恐有当地豪族暗中支持粮秣、传递消息。”

刘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荆州那边呢?”他问的,自然是荆州派系对益州资源的分配态度。

诸葛亮深深看了刘备一眼,羽扇终于停了下来,声音压得更低:“东州诸将(指荆州派系将领),对盐井、铜矿、铁矿、蜀锦工坊之利,寸步不让。关将军虽明事理,但其麾下诸将……颇多非议。简雍也私下禀报,一些迁入蜀中的荆州大族,依仗旧功,圈占良田,与本地望族争夺水利,口角乃至械斗,已有数起上报州府。”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主公,‘荆州人’与‘益州人’之别,已成心腹之患。益州新附,人心本就不稳,若新政之利尽归荆州旧部,本地豪强、士人怨气日增,长此以往,恐生肘腋之变。南中诸夷的骚动,不过是冰山一角。需知,豪强聚众,夷人啸聚,皆有其因。无田可耕,无利可分,则民无所依,无所依则思乱!”

刘备的目光从地图上那代表南中广袤区域、被特意用朱砂勾勒出的起伏山脉上扫过,最终落在成都平原代表“蜀锦工坊”和几处大型矿场的符号上。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双眼睛,荆州旧部的期待,益州大族的观望,山野夷民的怨恨,还有流离失所者的茫然……这些无形的压力,远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令人窒息。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疲惫中带着决断:“孔明,孤信你。内安巴蜀,外抚南夷,此事全权托付于你。孤只问一点,新政当如何推行?矿要开,路要修,工坊林立,蜀锦远销,此乃富国之基,强兵之本!然则,这利益之饼,究竟该如何去分,方能使新旧相安,使民力可用?” 他语气沉重,带着一个“老基层”最朴素的困惑,“若一味迁就旧族,则新法难行,富国强兵只是空谈;若强力压制,则人心尽失,根基动摇。这其中的度,究竟在何处?”

诸葛亮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幅巨大的沙盘地图上,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蜀地的千山万壑,也倒映着无形的权力脉络。他没有直接回答刘备关于“分饼”的疑问,而是伸手,从案几旁取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写满密密麻麻条款的卷册,轻轻推到刘备面前。

“主公请看,此乃《益州新政纲要·暂行令》,请主公用印。” 诸葛亮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清晰,“其核心,便是‘定分止争’四字。核心之利,如盐铁、大型矿山(铜、铁、金)、铸币、官营蜀锦织造,必须由州府绝对掌控,收入纳入府库,统一调配军资国用。” 他手指在卷册上划过,落在关键处,“然则开采、运输、部分精加工乃至销售环节,则可分包竞标。招标之权,由州府新设之‘工商丞’专掌。此职,臣已属意东州(荆州)与西州(益州)各选一干练公正之吏共掌,互相制衡,并引入账目公示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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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仔细看着卷册上的条款,眼中光芒闪动。这并非将核心产业拱手让人,而是将蛋糕做大后,有选择地放出部分切块的权力,以利益为纽带,将不同派系的势力捆绑在同一个目标上。

“其二,”诸葛亮继续道,声音平稳,“土地清丈,势在必行。然则清丈之权,分由州府遣员与地方郡县推举之公正乡绅共同行使。清丈所得无主之地,优先授予无地流民、投军有功者家眷。授予之地,初五年赋税减半,使其休养生息,视为根基,不可轻易买卖。同时,勒令归附豪族,退还所非法侵占之公田、屯田。若有冥顽不灵者……” 他的眼神陡然锐利,“当以雷霆手段处置一二,以为儆猴之鸡!此间,需借翼德将军之威名。” 他深知张飞性格如火,此时却要借其威势震慑,同时也要有足够的力量将其约束在“规则”之内。

“其三,”诸葛亮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兴文教,立规矩。于成都设立‘蜀学馆’,广招益州俊才入学,授以律法、算学、百工之技,非徒习经书。学有所成者,择优派往各郡县法曹、工官、税吏等新任官职,以此逐步替代旧吏中颟顸无能、贪墨不法之辈。此乃釜底抽薪,培植新力之举。州府官吏之考绩,亦以此新学标准与实务政绩为重,淡化门第出身。”

他微微停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南中那片苍莽之地:“其四,便是这南中诸夷。一味征剿,徒耗钱粮,遗祸无穷。当以抚为主,剿为辅,恩威并施。令永昌吕凯、建宁李恢等熟悉夷情之良吏,携州府之令,亲赴各部,宣谕王化。查明‘神山石母’所在铜矿区域,若确系其圣地,可酌情退让部分矿界,可由其部族派人参与守卫、运输,给予其一定分成,使其有利可图。同时,于边境互市之处,设立官市,公平交易盐铁布帛。对反复作乱的悍匪,则需调集精兵,联络可靠夷部,合力清剿,务必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诸葛亮将羽扇轻轻置于案上,眼神灼灼地看着刘备:“此四条,并行不悖。核心之利归于中枢,以固根本;次要环节利益均沾,以安人心;土地还民以立信;兴学选才以树新;恩威并施以定边疆。如此,方可化解新旧之戾气,使新政得以推行,使国富兵强成为可能!至于那‘分饼’之度,” 他微微一笑,带着洞悉世情的通透,“便在‘工商丞’的招标细则里,在土地清丈的公正执行中,在蜀学馆的录取标准上,在安抚南中的具体条款内。主公,这便是‘度’,是臣将竭力为之划定的规矩之线。唯有清晰的规矩,才能让各方有章可循,让纷争有法可依。有了规矩,才能止争。”

刘备的目光在诸葛亮平静而坚定的面容上停留良久,又缓缓落回那份详尽的《暂行令》上。室内的烛火跳跃着,将他沉思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许久,他终于长叹一声,带着如释重负却又更深的责任感:“孔明啊孔明,孤何其幸也!” 他不再犹豫,拿起案上的州牧大印,蘸满朱砂,郑重地盖在了卷册的末尾。鲜红的印文,如同凝固的血液,代表着来自最高权力的背书,赋予了这份必将搅动益州风云的变革以合法性。艰巨的航程已被规划,新的规则已经制定,接下来,便是将这蓝图付诸现实的惊涛骇浪。

“开矿?开什么矿!那是先祖留下的猎场!是山神的地盘!你们这些外来人,仗着刀快,就要挖断我们的根吗?!”

“退回去!再敢往前一步,别怪爷爷的弩箭不认人!”

“跟他们拼了!山神会保佑我们!杀了这些抢地的贼!”

愤怒的吼叫混杂着尖锐的竹哨声、皮鼓的闷响,在越嶲郡南境一处狭窄的山谷隘口处激荡。湍急的溪流旁,数百名穿着杂色粗麻短褐、赤着脚或裹着草鞋的南中夷民,手持简陋的猎弓、竹矛、柴刀,甚至还有原始的吹箭,堵住了狭窄的去路。他们脸上涂着避邪的赭红色泥浆,眼中燃烧着被侵犯家园的恐惧和绝望的愤怒。领头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汉子,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和狰狞的图腾纹身,手中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开山斧,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土语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带队军官的脸上。

对面,是由益州郡都尉李恢亲自率领的五百名州兵。士兵们身着半新的皮甲,队列相对整齐,前排持盾,后排持矛,弓弩手则列于队伍侧翼及后方的高处。李恢本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精干汉子,皮肤黝黑,眼神锐利,一身锁子甲映着寒光。他骑在一匹雄健的凉州马上,目光沉凝地扫视着对面躁动的人群和崎岖陡峭的山势。他身后的士兵神情紧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但眼神深处却隐隐有着一丝犹豫和不安。这并非面对凶悍敌军的战场,而是对着这些世代居住于此、被逼到绝境的贫苦山民。李恢清楚地知道,如果在这里贸然开战,无论胜败,都将激起整个南中更大的反抗浪潮,正中幕后煽动者的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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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尉!这帮刁民敬酒不吃吃罚酒!请下令!末将带一队人冲过去,砍翻几个领头的,看他们还敢不敢堵路!”李恢身边一名年轻的副尉按捺不住,手按刀柄请战,脸上带着初生牛犊的躁动。

李恢猛地一抬手,制止了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住口!没看见山崖两侧的密林里吗?还有埋伏!强冲隘口,中了他们的埋伏滚木礌石,我们这几百人都不够填的!况且,”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对面那赤膊大汉,“杀了他们容易,可他们的妻儿父老呢?仇恨只会越结越深!他们背后的人,正盼着我们动手!”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他们堵在这里?后面运送矿具的民夫队伍还等着过去,耽搁了工期……”副尉焦急道。

李恢没有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驱马向前几步,在对方弓箭勉强可及的射程边缘停下。他解下自己的佩刀,连鞘重重地插在身前的泥地里!这个举动让喧嚣的夷民队伍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骚动和惊疑。

“哀牢的兄弟们!”李恢的声音被他刻意灌注了内力,如同洪钟般在山谷间回响,压过了对面的鼓噪,“我是李恢,奉州牧刘皇叔和诸葛丞相之命来此!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担心矿开得太大,惊扰了山神,断了你们的猎场,毁了你们的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