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看着林七的背影消失,这才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他仿佛被抽走了些许力气,魁梧的身躯靠在了木桌旁,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依旧被淡淡硝烟笼罩的矮坡,看着士兵们默默收敛残骸的身影,脸上的烦躁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凝重。那滚烫枪管的触感,那“雷神”震耳欲聋的嘶鸣,那漫天血雨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就在张飞沉浸在心悸与反思中时,战场边缘,一处被尸体半掩的土沟里,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矮坡上的惨状,以及那几台被新军士兵小心翼翼围拢、开始拆卸冷却的“雷神铳”。这人身材精悍,身上沾满血污尘土,脸上涂着褐色的泥灰,伪装得极好。他正是马超的族弟马岱,奉潜伏在附近接应的马超之命,在乱军中隐匿下来,专门观察汉军的新式武器。
马岱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被拆下的、依旧散发着炙热余温的金属枪管,扫过地上散落的、比普通箭矢粗大得多的黄铜弹壳,扫过那些扭曲变形的恐怖尸体……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将看到的一切细节,尤其是那“雷神”在激射后枪管通红、蒸汽嗤嗤喷出冷却的短暂疲态,以及新军士兵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震撼与后怕,都牢牢地刻在心底。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打扫战场的士兵,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方荒原深处退去。
而在战场另一侧,几个穿着破烂羊皮袄、看似普通羌人俘虏的人,正被新军士兵驱赶着走向俘虏集中地。其中一人,在路过一片被密集弹雨扫射过的区域时,脚下似乎不经意地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踉跄着扑倒在地。在士兵呵斥他赶紧起来的瞬间,他沾满泥土的手极其迅捷地在地上扫过,将一枚因为撞击变形而哑火、未被收走的后膛枪弹壳紧紧攥在了手心,然后迅速塞进了破烂的羊皮袄深处。他的动作隐蔽而老练,眼神深处毫无俘虏的惊恐,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长安城深处,戒备森严的军机处。
高大厚重的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响。室内光线略显昏暗,唯有巨大的沙盘上代表各条战线的微缩旗帜闪烁着幽光。空气中弥漫着墨香、铜锈和淡淡的、永不消散的硝烟气息。
曹操,或者说披着曹操皮囊的林风,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那幅巨大的、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寰宇舆图前。舆图上,代表华夏新盟势力的赤红标记正如同燎原之火,沿着西征的路线(河西走廊、西域)、南下的海路(南洋、天竺)以及北拓的路径(辽东、漠北)迅猛扩张。一支代表孙权海军铁甲舰队的蓝色象牙小船模型,刚刚被放在了代表埃及亚历山大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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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深邃如渊,凝视着那片标注为“欧罗巴-罗马”的广阔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红木桌沿,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那里,一个用特殊朱砂画出的、极其微小却刺眼的问号,正点在亚平宁半岛的脊梁上——“神启者”?每一次目光扫过这个问号,他的眉心都控制不住地微微蹙起。
郭嘉悄无声息地走近,步履轻得像猫。他手中捧着一个密封的铜管,那是用最高级别密码封存的、刚刚从遥远西域前线经由沿途驿站接力飞鹰传书送回的急报。
“明公,武威军报。”郭嘉的声音压得很低,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铜管递上。
曹操敲击桌沿的手指顿住了。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他接过铜管,动作沉稳地旋开密封盖,抽出里面卷得紧紧的薄纸。他走到桌案前,就着明亮的烛火,迅速而专注地展开密报。
密报的内容言简意赅:叛军主力崩溃,武威解围;后膛枪阵列射击效果远超预期,有效压制并击溃敌军冲锋;新式“雷神铳”首次实战,于城东矮坡毙敌百余精锐,展示出灭绝性威力,极大震慑敌胆敌心;残余叛军或溃散或乞降;我军伤亡轻微,士气高昂。
曹操的目光在“雷神铳首次实战”、“毙敌百余精锐”、“灭绝性威力”、“士气高昂”这些字眼上停留了片刻。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嘴角边一闪而逝,像是冰面下掠过的微光。这就是科技代差的力量,是他一手推动的“神启”在战场上最直观的宣示!这威力,正是震慑寰宇、实现宏图的基石!
然而,当他的目光继续下移,落到密报最后附加的张飞亲笔批注时,那丝微弱的弧度瞬间冻结、消失得无影无踪。烛火跳动了一下,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摇曳的阴影。
张飞那粗犷、力透纸背的字迹仿佛带着焦躁的气息扑面而来:“…火器犀利,尤以雷神为甚!然此物杀性过重,动摇军心!且其枪管过热,冷却耗时,久战易疲,乃致命之弊!万不可过恃!当速速改进为要!翼德顿首!”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满意。尤其是“枪管过热,冷却耗时,久战易疲,乃致命之弊”和“万不可过恃”这几个字,如同重锤敲在他的心头。
“过恃?”曹操的眉头猛地锁紧,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骤然腾起!这是对他战略构想的质疑!是对他推动“神启”科技绝对依赖性的挑战!更让他瞬间联想到一个更可怕的推论!
如果连张飞这样身处前线、亲身体验到武器巨大威力的猛将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新式武器的致命软肋,并且直言不讳地发出了警告……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个弱点并非绝密!它极有可能已经暴露在了战场上!暴露在敌人的眼前!
曹操握着密报的手指骤然收紧,坚硬的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承受的呻吟!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烛光下,他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铅云。
“枪管过热…冷却耗时…”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冷得像是能刮下冰碴。这看似简单的技术缺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在敌人有准备的针对性攻击下,就是足以葬送一支精锐部队、甚至影响整场战役走向的阿喀琉斯之踵!
而最令他脊背发寒的是——张飞的这份警告,这份关于核心武器弱点的、本应属于最高机密的情报,是通过什么渠道传递回来的?是使用了自己亲手改良的、号称万无一失的飞鹰密码?还是沿途接力的人马驿传?
飞鹰可能被射落,驿站可能被渗透,密码……就一定无法破译吗?
“神启者”!
那个潜藏在罗马心脏、如同毒蛇般神秘莫测的对手!他们拥有同样超越时代的知识!他们是否已经像幽灵一样,将触角伸到了自己军队的身边?是否已经像秃鹫一样盯上了这份暴露了己方“神兵利器”致命弱点的情报?
“砰!”
一声脆响骤然打破了军机处令人窒息的死寂!
曹操手中那只名贵的、盛着半盏温茶的汝窑天青釉茶杯,被他失控的力道狠狠掼在坚硬如铁的紫檀木桌案上!精美的瓷器瞬间粉身碎骨,温热的茶汤混合着锋利的瓷片残渣四散飞溅,如同绽开了一朵污浊的花朵,弄脏了桌上摊开的舆图和几封待批的公文!
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华贵的袍袖上,留下深色的污渍,他却浑然未觉。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压制住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随即,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隼、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死死盯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微微一震的郭嘉,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机:
“奉孝!即刻以最高密级彻查!武威军报传递全链!所有经手人、驿站、飞鹰路径、密码本核验!一个环节都不许漏!再查军中,尤其是接触过‘雷神铳’核心图纸和武威战报的匠作监、军机处档案司、前线指挥所!给孤挖!挖地三尺!看看到底是哪条线……漏了风!”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幅巨大的寰宇图,扫过那个猩红的、刺眼的问号,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寒而栗的决绝:
“雷神铳的图纸……绝不能外泄!一丝一毫……都不行!”
碎瓷片在烛火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茶水的污迹在名贵的紫檀木上慢慢洇开,如同地图上正在扩散的、不祥的阴影。郭嘉看着曹操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了暴怒与极度忌惮的寒意,心中一凛,立刻肃容躬身:“嘉,领命!”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疾步而出,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气压。
偌大的军机处内,只剩下曹操一人。他依旧站在那一片狼藉的桌案旁,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斜,投射在悬挂的寰宇舆图上,仿佛一只巨大的、择人而噬的猛兽阴影,笼罩了整个欧亚大陆。他低头看着掌心中被捏皱的密报,张飞那焦躁的警告字迹在烛光下异常刺目。然后,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再次投向舆图上那个遥远的、代表着罗马心脏的猩红问号。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爆响,如同远处战场上,某种更宏大、更致命冲突的微弱前奏。